白青竹的頭發(fā)比上次蕭冀曦見的時候要長了很多,順從的垂在耳后。她站在滿屋子的書里頭,就像是從江南水鄉(xiāng)里走出來的一樣。
真一點也看不出來從前是那樣一個莽直的姑娘。
蕭冀曦不知道她在中央軍校都得了什么樣的訓練,只知道既然重慶方面肯把她調來,一定是考量過了她的業(yè)務水平,也一定是叫她承擔了相應的任務。
具體是什么任務,蕭冀曦沒有問,不該他知道的事情不能知道太多,哪怕是對自己人也一樣,沒人有把握能從日本人的審訊里真就咬緊牙關一個字兒不露。
“你回去見松哥了嗎?”他替白青竹擦了擦眼淚,也算是把自己這身不算太便宜的西裝救了下來。
“還沒有。”白青竹搖頭,很不好意思的皺了皺鼻子?!拔遗掳ちR?!?p> 蕭冀曦猶豫了一下,也沒有勸。
“怕挨罵就算了,上海這么大,也不一定就能遇上?!?p> 他們都知道怕挨罵不過是一個幌子,白青竹是怕萬一出了什么事連累白青松。
白青竹蹲下身子看了看蕭冀曦的腿,她顯然注意到了蕭冀曦先前一瘸一拐走那兩步路,畢竟觀察力也算特工的一項必備能力。
那條腿看起來沒什么太大的異樣,只是蕭冀曦自己知道膝蓋里少了兩塊骨頭,再也不能好起來了。他拍拍白青竹的肩膀示意她站起來:“沒什么大礙,不然我就真退伍養(yǎng)老去了。”
白青竹沒說什么,默默地站了起來。
兩個人都沒問彼此這兩年過的如何,因為只能得著過的不錯這么一句假話。實際上一個斷了腿一個不知道受了多少嚴苛訓練,都算不上好。
回頭蕭冀曦就把遇見白青竹的消息報給了蘭浩淼。知道了木棉的身份純屬巧合,他相信這不是蘭浩淼的本意。結果蘭浩淼聽了只是揮揮手:“要是你被抓了肯出賣她,純屬是我瞎眼。不過有一條你得記著,戴老板不許辦公室戀情的事兒,千萬收住了些?!?p> 蕭冀曦看蘭浩淼仿佛全然沒當一回事的態(tài)度,總算是放下了心。蘭浩淼是不是真有那么滿不在乎他不知道,但蘭浩淼知道了這事就已經夠了。
況且把書店就安排在舞廳旁邊,上面肯定還有旁的深意,讓他們見面肯定也是一早被算好的。
隨著白青竹的加入,軍統(tǒng)上海站的活動也不知會不會變得活躍一點。
蕭冀曦還是在舞廳里深居簡出,只常到書店去。別人都以為他是失了一回戀之后迅速的找到了下一個目標,這消息是從小道傳進蕭冀曦耳朵里的,他聽了也就是一笑,沒法真找人對峙。
但他再去書店時,竟真看見一個愣頭青當著白青竹的面堂而皇之講他壞話。那人講的口沫橫飛,都沒留神身后風鈴響,白青竹倒是注意到了,但看見蕭冀曦朝她比了個噤聲手勢也就忍笑看著事情發(fā)展。
那小子什么路數,蕭冀曦一眼看過去就摸了個清楚,也不拿他當一回事。
長得人高馬大一表人才,西裝筆挺還頻頻把腕上的表露出來招搖,不過是個繡花枕頭罷了,騙一騙旁人還行,騙白青竹這樣的特工壓根沒門。
所以他一點都不擔心白青竹被騙。比起看那小子蕭冀曦更主要的還是看白青竹,看她臉上因客套笑容浮出來的兩個梨渦,看她被翡翠鐲子襯得瑩白近乎透明一截纖細手腕,才后知后覺這丫頭現(xiàn)在也長得很招蜂引蝶了。
只聽那人苦口婆心規(guī)勸:“開歌舞廳的哪個后頭不是幫派背景,蕭瘸子身后的水可深著,這人朝三暮四的,前兩日還和百樂門的歌女纏夾不清,白小姐還是別跟他攪在一塊為好?!?p> 白青竹低下頭去收拾柜上的書,蕭冀曦猜她是在忍笑,忍笑等他進行一點精妙絕倫的回擊。
蕭冀曦在后頭咳了一聲。“蕭某的底細,倒是被先生摸得清楚。”
聲音不大,把那人嚇得一激靈,回頭看蕭冀曦的時候臉色已經跟白紙差不了多少了。蕭冀曦好整以暇的看他,甚至還裝模作樣的在口袋里掏了掏。
這個掏槍的架勢很順利的把人嚇得奪路而逃,門口風鈴叮叮當當的一陣亂響,屋里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對方,終于忍不住爆發(fā)出一陣大笑來。
白青竹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還得多謝你,我被他煩的夠嗆?!?p> 蕭冀曦搖頭嘆息道:“想不到你這樣的現(xiàn)如今也滿可以騙一騙人了,為你敢于說我壞話,沒準也是條漢子?!?p> 白青竹一撇嘴?!拔铱蓻]見過哪條漢子能跑這么快。”
兩人拌了幾句嘴,又忍不住一起笑了起來。等好容易止住了笑,白青竹才斜眼看他。
“你這腿也沒耽誤你往百樂門跑,佩服佩服?!?p> 蕭冀曦擦了擦腦門上不存在的冷汗?!澳鞘怯莨濉!?p> 白青竹愣了一下?!八趺磁馨贅烽T去了——不對,前幾天說百樂門的歌女和日本來的顧問好上了——”她有點語無倫次,蕭冀曦對此很是理解。
“那顧問是鈴木薰?!?p> 白青竹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有人突然給她嘴堵上了。
這事看起來的確很不可理喻,不過蕭冀曦不打算把虞瑰是組織里另一株“植物”的事實告訴她,這和信不信任無關。
干這行就不能有信任兩個字,盡管他愿意去相信白青竹。
白青竹看起來十分的難以置信。“鈴木薰怎么會?還有虞瑰是傻了嗎?”
蕭冀曦聳聳肩?!叭硕际菚兊摹S绕涫窃谌缃襁@個環(huán)境里?!彼咽址旁诹税浊嘀窦绨蛏?,很嚴肅的說道。
“所以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我?!?p> 按理說他是不用說這句話的,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像在懷疑白青竹的專業(yè)素養(yǎng)。但是蕭冀曦很擔心白青竹被他們這么多年的相識蒙住了眼睛,硬要全身心的交托信任。
他也許是不會背叛,可是完全的信任本身就是一種危險,在這樣群敵環(huán)伺的境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