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輕輕地推開,芊兒端著銅盆輕手輕腳地進(jìn)來,盆里盛著柳莞心每日用來洗臉的鮮花水。只見芊兒躡手躡腳的將銅盆放到架子上,生怕碰出聲響驚擾了姑娘安睡,可是一轉(zhuǎn)身就看見柳莞心早已起身,站在窗前發(fā)呆。
“姑娘!”芊兒急得跺腳,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柳莞心面前,將滑落到她肩頭的紗衣拽了拽,又去拿了條厚一些的罩衣披在了柳莞心身上,邊做邊不滿地說:“姑娘是跟我過不去吧?!這二月里的天兒還冷著呢!您這大清早的站在窗口發(fā)呆,萬一著了風(fēng)寒,十娘會扒了我的皮的!”
柳莞心無奈的笑笑說:“瞧你這張嘴,我不過是晨起悶得慌,就過來透口氣,哪就有你說的那么嬌弱了!”說完輕輕刮了下芊兒的鼻子,知道芊兒是真心疼她,和十娘一樣。
芊兒嘟著嘴,扶著柳莞心來到銅盆前,伺候她梳洗,還鬧著小孩子脾氣的說:“姑娘總是這樣不知道心疼自己,咱們這些人可是打從心眼里疼著姑娘呢!十娘對您可比對誰都好,挖心掏肝呢!”說完遞了絲巾給柳莞心擦拭浸潤的嬌臉,又扶著柳莞心坐到了銅鏡前,拿起上好的牛角梳,梳理著她一頭烏黑及腰的秀發(fā)。嘴里還在絮絮叨叨:“姑娘的技藝可是咱們洛神坊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可十娘從不讓您獻(xiàn)藝,這京都九洲城里可都傳遍了,數(shù)一數(shù)二的藝妓洛神坊里有位數(shù)一數(shù)二的雪姬姑娘,神秘得不得了呢!”芊兒說得興奮不已,小臉兒上帶著驕傲的笑。
柳莞心一直帶著淡淡的笑,聽著芊兒說道個不停。這小丫頭打從柳莞心跟著洛十娘來到了洛神坊之后,就被派來伺候自己,陪著自己練功、練琴,芊兒似乎打從一開始就深知自己的身份,也明白天賦這東西強(qiáng)求不來,所以所有的技藝也只是入了個門,就沒再有更深的造詣了。
小時候,因?yàn)榫毠ν祽校腥硕紩ぢ迨锏拇?。對于柳莞心,洛十娘好似格外的?yán)格,只要稍有不對,就會嚴(yán)懲。柳莞心犯了錯,挨打的卻是芊兒,藤條都打斷了好幾根。無論柳莞心怎么求,洛十娘都不曾改了這條規(guī)矩。只得逼得柳莞心更加拼命的練功,跳舞的紗衣被汗浸濕都不曾停下來,練箏練到手指都是斑斑血跡,只為了芊兒不再挨打,于是曾經(jīng)的辛苦才有了今天的成就。雖然沒有人看過柳莞心獻(xiàn)藝,可是芊兒知道,九洲城里最好的藝妓坊是洛神坊,洛神坊里最好的藝妓一定是柳莞心!
柳莞心笑著拍了拍芊兒放在自己肩頭的手說:“好啦!讓你吹得神乎其神的了,哪有那么夸張,去,給我挑衣服去!”打發(fā)了芊兒去挑衣服,柳莞心重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今天芊兒給她挽了個松松的發(fā)髻,趁著一股子慵懶嫵媚,鬢角余下兩屢細(xì)發(fā),長長的垂在胸前,微風(fēng)拂過,輕輕飄揚(yáng)。鏡中人長眉入鬢,媚眼如絲,膚若凝脂,仿若天人。一低頭,一抬手,盡是風(fēng)情。柳莞心挑了一朵造型簡單大氣的珠花斜斜的簪入發(fā)髻,又取了一副與其相稱的耳墜綴上耳垂。中指點(diǎn)了點(diǎn)胭脂,合著濕潤的手指點(diǎn)在朱唇上,臉色在其相映下都顯得紅潤了許多,柳莞心對著鏡中人滿意的笑了。
“姑娘”芊兒雙手捧著挑選好的衣服跑到柳莞心面前,討喜的說:“姑娘看今天穿這件可好?”
柳莞心看著芊兒手中的衣裙,是一條淡青色的高腰裹胸襦裙,輕薄的絲質(zhì)柔和飄逸,胸口的緞帶上繡有精致的蘭花,外襯一件紗織的廣袖罩衫,薄如蟬翼,隱約可見圓潤香肩,胳膊上一條嫩黃色的長長的挽帶,走起路來隨風(fēng)而動,飄逸出塵。
柳莞心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剛剛收拾妥當(dāng),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隨后便見洛十娘推門而入。
洛十娘身著一件紫色鑲銀線刺繡的襦裙,長長的裙擺掖地,華貴無比,半裸的酥胸若隱若現(xiàn),魅惑動人,頭上挽著高高的發(fā)髻,嫵媚中透著精干,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在眉間金箔花鈿的映襯下更顯華麗高貴。
柳莞心時常在想,歲月都格外的疼惜洛十娘,不曾在她的身上落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洛十娘看著收拾停當(dāng)?shù)牧感?,眉眼中盡是寵愛,拉著柳莞心又坐在了銅鏡前,這時柳莞心才看到洛十娘手中的錦盒。
只見洛十娘小心的將柳莞心頭上的珠花摘下,打開手中的錦盒,從中取出了一朵鏤空金鑲玉的牡丹,足有手掌那么大,輕輕的簪入了柳莞心的發(fā)髻中,然后仔細(xì)的端詳了片刻,繼而露出了滿意的笑。
柳莞心側(cè)頭看著鏡中自己頭上的這朵金鑲玉的牡丹珠花,即便見過不少貴重物件的柳莞心也不禁驚嘆這朵珠花的巧奪天工。純玉打造,為了盡量減輕頭飾的重量,這朵珠花的玉被打造得很薄,片片花瓣鏤空雕刻,精致得無與倫比,花瓣的邊細(xì)細(xì)的鑲了一圈金,趁得整朵珠花熠熠生輝。
柳莞心不禁輕輕的說:“十娘,這珠花……太貴重了吧!”
洛十娘看著鏡中的柳莞心,會心的笑著說:“這算什么,不過就是個物件兒,大都督府的二公子拿來討好我的罷了,什么貴重的東西襯我的雪姬都不算過分!”寵溺之情溢于言表。
柳莞心不禁微微紅了臉,嬌羞的說:“十娘什么好東西都往我這兒送,也該掛念著其他的姐妹?!?p> 洛十娘巧笑嫣然,說:“她們啊,比你有本事,都是洛神坊一等一的頭牌,用不著我操心,那成箱的珠寶首飾流水似的送進(jìn)來,滿城的富貴公子們供著她們呢!”說完便坐了下來,順手端起芊兒遞過來的茶水,玉指從廣袖中伸出來,拿著茶杯蓋子撇了撇茶葉沫,淡淡的啄了一口,笑笑說:“還是雪姬的茶對我的胃口,其他那些丫頭都不用心?!?p> “那是當(dāng)然的,姑娘知道十娘愛喝,一有空就和芊兒晨起去采花露,攢著留著給十娘泡茶喝呢!”芊兒邀功似的笑道。
“就這種事走心,練功沒看你有多勤快!”洛十娘玉指輕點(diǎn)了下芊兒的額頭,嗔怪道。
芊兒聳了聳肩,吐了吐舌頭,便退出了暖閣。
柳莞心也走到桌邊陪洛十娘坐下,端起茶水,輕掀杯蓋聞了聞,啄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喉。洛十娘看著眼前嬌俏的可人兒,有一瞬感慨萬千。輕輕握著柳莞心的手說:“雪姬啊,十年了,歲月過得可真快,你都長這么大了,也越發(fā)的嬌媚動人了!”
柳莞心調(diào)笑道:“可歲月卻沒有絲毫影響十娘啊!你看你還是那么的美,一如我初次見到你的時候?!?p> 洛十娘嗔怪的瞥了柳莞心一眼,說道:“快別取笑我了,老了,都二十又七的人了,不能和你們這些小妮子比,看看你們都嫩得出水兒的年紀(jì)!”邊說邊用手撫了撫臉龐,似有一絲憂愁閃過。
柳莞心敏感的抓住了洛十娘的這絲情緒,反握住她的手說:“十娘今天這么感慨是因?yàn)槟锨僖鰩藛???p> 洛神坊有一項(xiàng)特有的節(jié)目,洛十娘調(diào)教的姑娘都是處子之身,經(jīng)過幾年的學(xué)藝,各自精通不同的技藝。到了年紀(jì),洛神坊就會為出類拔萃的姑娘舉辦一個“甄選之夜”,召集京都全城的達(dá)官貴人,風(fēng)流才子們集聚一堂,賞詩鑒畫,以文會友,品茶飲酒,好不文雅。而甄選之夜的主題其實(shí)就是拍賣姑娘的初夜,各位貴人根據(jù)姑娘的才藝品貌,各自給出價格。但并非一定是價高者得,最終花落誰家,全憑姑娘的意向,這也是洛神坊與眾不同的地方。奪得桂冠的貴人將獲得一枚洛神坊贈與的刻有姑娘花名的玉牌,憑此玉牌,可隨意出入洛神坊七日,邀姑娘相依相伴。七日后,如若貴人愿意,可為姑娘贖身,娶回家中做妻做妾,如若碰到薄情之人,那么玉牌歸還,橋歸橋,路歸路,大家各自安好。
而這次的甄選之夜,輪到了南琴。
洛十娘悠悠的嘆了一口氣說:“你們啊,都是我?guī)Т蟮?,來的時候都是小孩子,小的只有五六歲,大的也才十二三。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我極盡所能的教導(dǎo)你們。清音的金嗓子,唱紅了整個京都九洲城,雨煙的古琴,錦櫻的箜篌,蝶舞的水袖散花舞,你們都是我的驕傲!看著你們成長為優(yōu)秀的藝妓,也指望著你們在甄選之夜能真的選到一個如意郎君,從此啊你們都能過上向往的日子,可是又有幾個能如愿呢?”
柳莞心亦覺得心頭堵得很,不知出路在何方,看著洛十娘說:“是不是我也快到年紀(jì)了?”
洛十娘有片刻不解,繼而皺起眉頭,正色道:“雪姬,你和她們不一樣,我不會讓你參與甄選之夜的,終有一天,我會為你尋得一個如意郎君,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將你嫁出去,如果你能放下家仇的話,這將是最好的出路!”
放下家仇,自己真的能做到嗎?柳莞心不知道。望著桌上那盆怒放的水仙花,柳莞心有片刻的失神。
洛十娘放軟了聲音說:“雪姬,這么多年,我知道你一直在查當(dāng)年的案子,可是你要知道你面對的是怎樣滔天的權(quán)勢,這條路有多難!我相信,如果柳大人在天有靈,他會希望你平安的活著,而不是為了他們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洛十娘看著柳莞心呆呆的神情,有點(diǎn)心疼,勉強(qiáng)的笑笑說:“好了,不要想這些了!今天蘇先生會來給南琴做刺青,你去看看她吧!”
洛十娘起身翩然離去了。柳莞心整理了一下情緒,又深呼吸了幾口氣,站起身理了理衣裙,扶了扶發(fā)髻,喚了聲:“芊兒?!?p> 芊兒推門而入,詢問的說:“姑娘喚我?”
“去準(zhǔn)備點(diǎn)兒早點(diǎn),送去南琴姐姐的暖閣,我要去和她一同用?!绷感姆愿赖?。
“好的,姑娘!”芊兒小跑著去準(zhǔn)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