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樓無仙舉著茶杯聽完話,仰脖子一飲而盡,回道:“現(xiàn)如今我東海兵將已將此木屋圍得嚴(yán)絲合縫,插翅難逃。此時下不下毒還有何意義?”
就聽猴兒精尖著喉嚨“嘿嘿”一笑道:“那可不見得,下毒乃是我所好,你與我非親非故,拿你試毒也未嘗不可呀?!?p> 月樓無仙又續(xù)上一杯茶,一飲而盡,回道:“非親非故?此話說得生份了吧?”
“怎個生份法?”
月樓無仙微微一笑,道:“你是我家岳父大人的門徒,他老人家閨女紫一一是你小師妹不是?”
“是?!?p> “那就對了,論起來,你當(dāng)叫我一聲妹夫才是呀!”
“嘿嘿!行,這門親算你攀上了?!焙飪壕c(diǎn)點(diǎn)頭放下手中的研墨石,續(xù)而道:“這么跟你說吧,我一般都是胡亂調(diào)試的毒,人間凡人,毒一個,翻一個,好生無趣??刹槐饶阊?!你乃仙家降世臨凡,你仙家的靈藥一吃,我這些個毒不就被解個干凈了,拿你試毒真是樂此不疲?!?p> “嗯?!痹聵菬o仙聽罷,點(diǎn)點(diǎn)頭道:“此時就算將我毒翻在地又有何用?不用說千里眼和順風(fēng)耳均在,就門外的五百東海兵將,要將你等二人拿下,也不是什么費(fèi)勁的事兒。”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嚼著舌頭,似乎與那南竹翁沒半分關(guān)系,就見他提手腕抬筆,低頭將自己作的畫細(xì)細(xì)觀賞了一番,而后對月樓無仙道:“賢婿,今日里老夫我興致甚濃,莫慌提那掃興致的事兒。”說罷,對月樓無仙一招手道:“來、來、來!看看我這張《居山霧行圖》可有敗筆、不足之處。等賞完畫,咱們再來計(jì)較不遲。”
“也好。”月樓無仙說罷,一拍大腿,起身來到書案前。
看畫中是深遠(yuǎn)山巒叢叢疊疊。山腰云霧繚繞,石路石階蜿蜿蜒蜒,盤旋崎嶇。云霧中隱約一所茅屋土院,依伴山崖峭壁;那屋子是草頂泥墻、木門竹籬;院子里是青松花田、雞舍狗圈。畫中風(fēng)景如人間仙境,看之令人神往。
再看著南竹翁用筆,那是近山實(shí)、遠(yuǎn)山虛,濃淡干濕墨皆有。月樓無仙邊看邊道了聲:“好!”
再看右上方一顆迎客松與云霧間有一小白,在樹枝的壓腳處題詩一首:
青石延沒云霧間,
閑犬伏臥竹籬前。
紅日斜照垂松影,
山人炊火兩不見。
落款-南竹翁。
“噢?”看完這首詩,月樓無仙皺了一下眉頭,道:“可說呢?這么好的屋子、院子。又有雞,又有犬??蓵r近黃昏,這家人家卻不在家,也不煮飯。去哪兒了呢?”
南竹翁一捋胡須道:“這就得要問你呀!我的好‘賢婿’……”
“問我?”
“對呀,你若不在了,這山中茅屋自然就有人家了呀?!?p> “‘老丈人’,您這話說得我是越聽越糊涂……”
“呵呵呵……”南竹翁輕輕一笑,擺擺手道:“莫要急著糊涂。這故中緣由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道得清楚。賢婿,要不你看將你愛妻、老夫義女-紫一一喚到屋內(nèi),你我二人細(xì)賞細(xì)談,由她一旁坐陪研墨可好?咱們賞著畫,聽著紫一一的小曲兒,豈不美哉?”
“聽小曲兒?”月樓無仙搖搖頭,微微一笑,回道:“她坐陪研墨還行,唱小曲兒這節(jié)目還是免了吧?!?p> “哈哈哈哈……”南竹翁仰首長笑,笑罷了才道:“好好好!依你,小曲兒咱們不聽就是?!?p> “還有,這研墨的粗重活兒我可舍不得讓一一妹子去做,我有小書童,讓他來便是?!?p> “行,都依你?!蹦现裎厅c(diǎn)點(diǎn)頭。
月樓無仙嘴角一笑,道了聲“好!”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對屋外的紫一一道:“一一妹子,你義父我老丈人就在屋內(nèi),妹妹也進(jìn)來見個禮兒吧?!鞭D(zhuǎn)而道:“沁爐,你也來?!?p> 紫一一與沁爐面面相視,不知這屋內(nèi)鬧的是哪樣,只得是一前一后邁步上臺階,進(jìn)得屋內(nèi)。
猴兒精掛著一臉的奸笑將二人讓進(jìn)屋內(nèi),即刻順手將門帶上。
紫一一一看到自己義父,正要開口說話。就被南竹翁用話給攔住了:“乖女兒,你與猴兒精將這幅畫給掛起來,我與賢婿要細(xì)賞一番。”
“是,義父。”發(fā)現(xiàn)南竹翁用話攔她,知道必有用意,只是此時不知。也不多話,按南竹翁的意思行事便了。
沁爐雖是十四五歲不大點(diǎn)兒的人兒,但腦袋瓜子也算靈光,立刻接茬道:“別介呀,這粗重工夫,哪能讓嫂嫂來呀,這不還有我沁爐嘛。我來!”說罷也不等對方答不答應(yīng),便搶到紫一一的前面,與猴兒精一人一邊,提起畫來,往墻上比劃。
南竹翁也不言語,面掛微笑打書案后面轉(zhuǎn)出來,走到八仙桌前,與月樓無仙斜對角坐下。
月樓無仙連忙拿過茶杯,提茶壺給南竹翁倒上。
南竹翁接過茶杯,往里看了一眼,接道:“哎呀……這地道之中濕氣重,茶葉不好留呀,不知賢婿是否喝出一股子霉味?……”說完,抬鼠目瞧著月樓無仙。
月樓無仙聽罷歪著腦袋想了想,吧唧吧唧嘴,又聳了聳肩,扭了扭腰,緩緩道:“別說,還真有點(diǎn)……喝了這么兩杯茶吧,還就真覺得渾身不痛快……”
剛把畫掛好的猴兒精聽罷,眼睛一亮,斜賊目偷眼觀瞧月樓無仙。
“嗯……”月樓無仙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一虎目圓瞪,拿手一指猴兒精道:“你個妖孽!你還真下毒呀……”說罷,額頭就見了汗了,接而彈指間豆大的汗珠順著兩鬢直往下滑。月樓無仙想站起身,但覺得雙腿無力,只得用手勉強(qiáng)支撐桌沿。
紫一一見狀急忙過去攙扶。
就聽“鏘啷”一聲,沁爐寶劍出鞘,一指猴兒精:“妖孽,今兒個我便收了你!”
猴兒精連忙后撤,擺著手嬉皮笑臉道:“別急別急,我還有話要說。”轉(zhuǎn)而對月樓無仙道:“你別埋怨,要知道兵不厭詐,誰叫你這么自信了?!?p> 月樓無仙一捂肚子怒道:“你果真夠卑鄙,明知敗局已定,還下毒……”
猴兒精搔搔腦袋,一擠眼,說到:“我下毒,跟敗不敗的有啥關(guān)系呀?那桌子上的茶可沒人逼你喝?!?p> 月樓無仙管不著猴兒精冷嘈熱諷,連忙對沁爐道:“師弟,包袱給我……解藥……”
沁爐本來打算自己去掏,但聽月樓無仙連包袱都要,只怕是真急了。也顧不了那么多,將包袱帶到八仙桌前打開,將藥取出,喂到月樓無仙嘴里。
月樓無仙剛咽下,就聽猴兒精尖著嗓子笑道:“沒用的,前些時日給你們喝的猴兒酒,那只是飯前的開胃小菜,你們仙家煉的藥,自然說解就解了。可今兒個才是下足料的硬菜,這毒別人誰也解不開!哈哈哈哈……”笑罷突然停下道:“噢……不對,確切說就連我也解不開!哇哈哈哈哈……”
沁爐寶劍指著猴兒精,眼睛著急地看著月樓無仙,埋怨道:“師哥呀,打小沒人教你,陌生人的東西不能吃嗎?”
月樓無仙苦苦搖頭:“可他們不是陌生人呀。”
沁爐急道:“他們比陌生人還糟糕。再說了,就算他們不是陌生人,師哥,那還沒有人跟你說過,外面的東西也不能亂吃嗎?你怎的非得這個時候貪他幾杯茶水?”
南竹翁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整理整理衣服,看著紫一一笑道:“乖女兒,咱們是時候該走了?!?p> 紫一一攙扶著月樓無仙,抬頭看向南竹翁,不解道:“走?義父,往哪兒走?”
南竹翁不急于回答,一甩袍袖背過手去,注視著墻上的畫,緩緩道:“哎呀……賢婿呀,你看這畫中山水可是個好去處吧?”
“不錯……”
“既然不錯,那就走一遭吧!”南竹翁話音剛落,還不等月樓無仙、紫一一和沁爐三人反應(yīng)過來,便伸出干枯如柴火的手臂,一把抓住月樓無仙與紫一一竟縱身躍入畫中。
再看那猴兒精,聽話聽音。暗地里早有準(zhǔn)備,一見南竹翁有所動作,便立刻抬起一腳將書案踢向沁爐,沁爐只得本能地抬手去擋,待轉(zhuǎn)過眼來定睛觀瞧,那猴兒精也跟著躍入畫中。再看墻上的畫居然自己就燒著了,火苗順著四邊往中間蔓延。那畫里面多了四個寫意水墨畫的小人,飛向畫中遠(yuǎn)處的山崖茅屋。
沁爐見情形,連忙拔腿躍向還沒燒完的畫,也要跟著往畫里跳,但只聽“咚!”的一聲,他身子毫無懸念地撞在了墻上,接著一屁股摔倒在地,痛得沁爐是呲牙咧嘴。敢情這畫兒不是誰都能進(jìn)得去的。
沁爐坐在地上,一邊揉著撞痛了的肩膀,一邊再去找畫,那畫卻已經(jīng)燒為灰燼,畫中四人蹤影全無。
這下沁爐可就傻了眼了,呆囁囁看著掉在地上的紙灰發(fā)愣。心說:這天地之大,不論是東南西北,天上地下。但凡說個地方,那都能找到,現(xiàn)如今師哥居然進(jìn)了畫中天地,而且畫也燒沒了,這要上哪兒去找去?
再說屋外,自打紫一一與沁爐入了屋內(nèi),其余眾人圍著這高臺上的木屋,只見大門緊閉,屋內(nèi)也沒個動靜。千里眼性子急,有心上前看個究竟,但礙著月樓無仙有意不讓跟隨。這軍令如山,又不得不聽,只得在屋外干著急。
千里眼站在原地正伸長了脖子往屋里夠,忽然就聽屋里一通“噼里啪啦”,心說里面鐵定是動上手了,正待沖將進(jìn)去,卻又沒了動靜。正是納悶?zāi)?,就見那沁爐打屋里將門拉開,魂不守舍地一步步踱出屋來。
千里眼趕緊上前幾步,問道:“小子,啥情況呀?”
“沒了……”
“啥沒了?”
“人沒了……”
“人沒了?哪個人沒了?”
“哪個人都沒了……”
一旁的順風(fēng)耳見沁爐神情不對,連忙三步并作兩步奔到木屋門口,扶門框伸頭往里打探,這屋子不大,也沒個偏房。掃視一圈但見屋里除了翻倒在地的書案,散落一地的文房四寶,和幾張桌椅幾樣擺設(shè)之外,再無他物。順風(fēng)耳看罷,轉(zhuǎn)身追到沁爐一旁,拽住他胳膊問道:“人呢?都哪兒去了?”
“飛了……”
“飛了?你逗我呢?”
沁爐也不理會,只顧自己一步步往前邁著步子。順風(fēng)耳索性搶在他前面,與他站了個對臉將其攔住,追問道:“這地洞之中,水泄不通的。往哪兒飛呀?慢說是人了,就算是只撲騰蛾子,也不可能在我等眼皮子底下飛咯哇!”
“哎呀……我說飛了就飛了!”沁爐一把甩開順風(fēng)耳,接道:“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將進(jìn)屋后整個經(jīng)過全盤托出。
放下這幫人如何著急,如何想法子找人,暫且不表。但說那月樓無仙、南竹翁、紫一一與猴兒精入得畫內(nèi)。
月樓無仙忽見大家的衣衫容貌皆由正常人變?yōu)榱伺c周遭景致風(fēng)格一致的寫意水墨畫。甚是奇藝趣致。心里暗暗對南竹翁此法術(shù)是嘖嘖稱奇。
眾人還來不及把這景致細(xì)細(xì)賞來,不大會兒工夫,便已到那畫中茅屋的上方,四人如落葉般輕巧地落在了籬笆院子的當(dāng)間。
猴兒精搶先推開屋門,將眾人讓到屋內(nèi)。這屋內(nèi)布置談不上講究,均是些平常人家過日子用的家伙事兒。不過說也奇怪,這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也都跟畫出來的相仿。
紫一一扶月樓無仙在廳中圓桌邊坐下。
南竹翁指了指窗子,那猴兒精也不吱聲,上前來推開吊窗拿杠子頂上,而后默默退于一旁。
南竹翁背著手向窗外眺望,緩緩道:“賢婿呀,現(xiàn)今這屋子里也沒外人,我也就開門見山直說來。”緩了緩,接而道:“賢婿你本已身中不解之毒,老夫我本可棄你不顧,只管帶著一一和猴兒精逃入此畫中,縱然你有數(shù)百人馬,有神將相助,但又能奈我何?可知道老夫我為何臨走了,還要把你一同捎上嗎?”
月樓無仙皺著眉,搖搖頭??幢砬橐暫跬纯嚯y當(dāng)。
南竹翁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用手指點(diǎn)月樓無仙,狠狠道:“那是因?yàn)槲乙粗闼溃 闭f完,仰天長舒一口氣,似乎憋屈了一輩子的怨氣,此時順著這句話才得以舒脫,緩緩道:“這天底下,只有你整日咬著我不放?!蹦现裎踢呎f邊咬牙切齒地狠狠用手指著月樓無仙怒道:“只有你死了!只有我看著你死,看著你死透了。這世間也就沒人再煩我了,我這心中的一塊石頭才放下了。但凡我沒看著,任誰說你死了,我都不信。把你帶到這兒來,為的就是親眼看著你咽氣!”
說罷,再看月樓無仙,此時連勉強(qiáng)支撐的力氣也沒有了,竟然從凳子上出溜到地,背靠著桌角連氣也無法喘勻?qū)?。紫一一立刻屈膝跪在一?cè),一把摟過月樓無仙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腰間。
那南竹翁面帶得意之色,踱步到二人切近,抱著肩膀蹲下身來,狠狠盯著月樓無仙道:“賢婿呀,就別撐了,撒手去吧,現(xiàn)在縱然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了你。這么硬撐著,你也難受,我也等得干著急。”
月樓無仙只是低頭聽著,也不言語,估計(jì)縱然心中有話,也無力氣說出口。
此時要說心情最復(fù)雜難過的,莫過于紫一一,懷里抱著倒地將亡的心上人,耳邊畔還要聽著自己義父的冷言冷語,不覺得再次掉下淚來。
她一邊強(qiáng)忍著心中的悲憤,一邊掏出繡帕給月樓無仙抹去額頭的汗水,關(guān)切地問道“仙郎……仙郎可見哪兒不適?”
月樓無仙搖搖頭道:“胸口發(fā)悶,腹中惡心……”
這話還沒說完呢,一旁的猴兒精一聽,眼睛一瞪,縱身一把拽起南竹翁,攔在南竹翁與月樓無仙之間。忽聽他喊道:“不好!有詐?。?!”說罷抬起一腳,踢向月樓無仙面門!
月樓無仙連忙推開紫一一,抬手接下迎面而來的一腳。猴兒精借力翻身后躍,輕巧落地?!昂俸伲 币宦曅靶Φ溃骸昂眯∽?,夠滑頭的呀!”轉(zhuǎn)而又對身后的南竹翁道:“這小子沒中毒,您老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