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樓無仙笑道:“你心所想,我心有數(shù)。這醋啊,我才不吃呢?!?p> 紫一一見月樓無仙不上套,秀眉一挑,且怒且笑道:“好了,別打岔?!闭f罷用手指了指窗戶里,示意繼續(xù)聽閑話。
月樓無仙也不言語了,就聽屋內(nèi)老婦人又道:“那不知我那不爭氣的女婿,他所犯何事,竟入了大獄?”
彭鑫試探著對老婦人問道:“但不知夫人可知您女婿平日里做的是何行當(dāng)?”
“實不相瞞,據(jù)我女兒所說,是個憋寶的?!?p> “您老是有所不知,他不單憋寶,還刨墳掘墓呢!據(jù)說是被官府抓了顯形,這才押在大牢里的。”
“唉……”老婦人故意嘆口氣道:“他做了我兩年的女婿,我又豈會不知?他若不是干了挖墳掘墓這等損陰德的勾當(dāng),又怎會絕了后,連個一男半女都沒有。”
窗外的紫一一聽罷,臉一紅,道:“這老頭兒,說是鬧彭府,怎的說這些……”
月樓無仙拍拍紫一一的肩膀,安慰道:“算了,他老人家一輩子放蕩不羈慣了,一時口無遮然也是情有可原?!?p> “你當(dāng)然向著他說話了,占我便宜……”
這回輪到月樓無仙學(xué)著紫一一道:“好了,別打岔?!闭f罷也用手指了指窗戶里,二人繼續(xù)聽起閑話來。
豈料老婦人的一番話,倒觸到彭鑫的痛處了,就見彭鑫憤憤道:“就是,真可惜了您老那如花似玉,又知書達理的好女兒,嫁了這么個主兒。”
“就是啊,你看看那胡州,做的這叫什么營生?整天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這些不說也就罷了。看他那一身橫肉,還是個瞎子。他瞎也就算了,還害得我女兒也瞎了眼了,跟著他……唉……”老婦人說罷從袖口里抽出手帕來,直抹了把眼淚又道:“也怪我,我那老頭子啊過世得早,我們兩口子也算是老來得后,雖只是個女兒,那也是半個兒呀。我把這唯一的女兒當(dāng)寶貝,啥都依著她,誰知道她竟會喜歡上這么一號人!真是瞎了眼咯……瞎了眼咯……”說著是捶胸頓足。
“唉……”彭鑫也跟著嘆著氣:“可惜呀……可惜。”
老婦人抹罷了眼淚,抬眼觀瞧那彭鑫,忽然道:“彭老爺,聽你話中之意,可是對我家女兒有點想法?”
彭鑫是什么人,聽老婦人這么一說,知道有戲,連忙起身,深施一禮,畢恭畢敬道:“晚生不敢隱瞞老媽媽,我對您女兒是一見鐘情,只恨與您母女相見恨晚,若早日相識,我也不會委曲求全,取了現(xiàn)在的妻子?!?p> “誒~!”老婦人拿手帕一打彭鑫道:“你瞧你說的叫什么話?男人三妻四妾,再正當(dāng)不過,更別說是你這號大戶人家,只怪我女兒呀,沒這褔份?!?p> “有!有!”彭鑫一聽是喜出望外,連忙道:“大不了啊,我這就休了這房妻,咱們換個地方,重新置辦家業(yè),我定會好生照顧我那紫玉妹妹,好生孝敬您老,侍奉您老百年?!?p> 老婦人聽罷,樂得嘴都合不攏了,等樂夠了才又問道:“這么大的好宅子,你就舍得不要了?”
“實不相瞞,我的家底哪只這些?”
“那還有啥?”
“房啊地的,那都算不得什么,就看您想要啥?”
“酒有嗎?”
彭鑫愣住了……
窗外的月樓無仙一聽,又好氣又好笑:“這老頭兒,又原形畢露了。人家跟他顯擺家業(yè),他酒蟲上來了,居然要酒吃。”
“哪……哪個酒?”彭鑫不懂這老婦人乃是個老酒鬼變化,半天沒會過意來。
老婦人也急了:“能吃的酒,只要不是醫(yī)跌打損傷的藥酒就是了?!闭f罷,還空手比劃了個喝酒的姿勢給彭鑫看。
彭鑫這才會過意來,連忙道:“有!有!”接著對書房外喊道:“來人啊,快去取府上最好的陳釀‘換骨醪(láo)’來。”
門外候著的家丁先是愣了一下,接而連忙回了聲:“是?!鞭D(zhuǎn)身便要去取酒。就聽彭鑫又道:“慢著,再取些下酒的吃食來?!?p> “是!”
不消片刻,回來了倆家丁,一人抱著個酒壇子,一人捧著兩個酒盞和一碟子精致的小食。
酒放桌上,小吃食和酒盞都布好咯,彭鑫對家丁命道:“打開。”轉(zhuǎn)而親自給老婦人斟上酒,再道:“這是我府上最好的酒,名曰換骨醪。乃前唐元和九年所釀制,存放至今,已有一百零三個年頭。當(dāng)年可是進奉給唐皇唐憲宗的貢酒。現(xiàn)如今此酒的釀造之法已經(jīng)失傳,這酒也是喝一壇少一壇了。”彭鑫說罷放下手中酒壇,對家丁擺擺手,示意讓他們退下,而后問道:“不知您老對此酒還滿意與否?”
“嗯!嗯!嗯!滿意,太滿意了!”那還能不滿意嗎?他醉筆翁雖貴為上仙,但這酒天下少有,也不是說想吃就能吃得著的。醉筆翁一輩子除了畫就是酒,這酒他也只是有過耳聞,萬萬沒想到今日居然能得以一品,那心頭的美,就不是文字所能表的了。
醉筆翁變化的老婦說罷,端起酒杯,如品茶般,先觀其色,再聞其香,三才抿上一口,細品其味。品罷了,這才滿意道:“好酒??!好酒?!闭f罷便吃了一大口,用繡帕邊抹嘴角,邊評論道:“此酒酒香濃郁,雖色澤略微渾濁,但一點兒不影響其口感,入口如絲如綢;入喉極其綿滑,微暖如咽下溫火,不辛不辣;入胃即刻煙消云散,口中留有微甜之感,令人神清氣爽。唉……只可惜啊,此酒古釀之法現(xiàn)已失傳。”
彭鑫聽罷,佩服道:“哎呀!沒想到啊,媽媽您真是位酒行家呀!”
“呵呵……”老婦人微微一笑,擺擺手道:“我這輩子別無所好,就是好吃酒。只可惜我那女婿終日不見人影,我女兒生怕我身子受不了,從不為我打酒,有時自己一個人悶得慌,別說找個人陪我吃酒了,就算自己一個人想吃上點,也沒酒啊……”說罷,老婦人又拿起手帕“咿咿咿”地哭了起來。
彭鑫連忙安慰道:“媽媽您日后大可放心,想吃酒了,就來我府上……哦不!您老日后干脆就住在我府上了,沒人陪您吃,這不還有我呢,再不濟我叫這府上所有家丁輪著翻兒陪您吃?!?p> “嗨……”老婦人擺擺手道:“你是好孩子,我那女婿若有你半分,我都心滿意足咯?!?p> 窗外紫一一聽罷,連忙抱著肩膀用力搓了幾下,輕聲道:“哎媽呀!還‘好孩子’,這老頭兒真能瞎白活,冷死我了?!?p> 月樓無仙捂嘴“呵呵”一樂,頗有同感地點點頭。
但聽老婦人對彭鑫又道:“只是你我之間非親非故,住在你府上討酒吃,也不叫個事兒啊。你呀,有這份心我就知足咯?!?p> 再看那彭鑫,聽罷了,突然在老婦人面前跪倒,心潮澎湃道:“哎呀!媽媽……只要紫玉妹妹能與我共結(jié)連理枝,讓我給您開個酒莊都成?!?p> “真的么?”就見老婦人眼眶濕潤,握著彭鑫的手道:“好孩子,快起來?!崩蠇D人將彭鑫拉到切近,輕輕拍著他的手背道:“哎呀,這真是我女兒修得的褔份啊?!?p> 月樓無仙聽罷,疑惑地撓撓頭道:“畫仙這老頭兒是不是變節(jié)了?”
紫一一聽罷,也逗樂道:“我看像,這老酒鬼,只要有酒,把他自己賣了都成,更別說我倆了?!?p> 二人說著,就聽屋內(nèi)老婦人唉聲嘆氣道:“唉……你我二人在這兒說得火熱又頂何用???我那女兒現(xiàn)下還軟禁在衙門里,出不來啊。”
“這有何難?”彭鑫得意一笑道:“實不相瞞,紫玉妹妹是押著是放了,那都憑我一句話。只是那胡州……”
老婦人一聽,不高興道:“你可別提他,自打我女兒跟了他,也沒過上一天好日子,整天提心吊膽,這挖墳掘墓之事本就傷天害理,他是殺是剮就任由縣衙父母官辦了便是,只要不牽扯到我母女倆。”
月樓無仙一聽,驚道:“這就不管我生死了?”
紫一一“噗呲”一樂,笑道:“不是不管你生死,是直接就把你給說死了?!?p> “怎么說?”
“你往下聽啊?!边€是紫一一心思細膩,聽出了這話中的道道兒,說罷用她那清澈如一汪泉水的大眼睛,給月樓無仙遞了個眼色對屋內(nèi)一瞟,示意接著往下聽。
彭鑫這人最大的本是就是好琢磨別人弦外之音,他一聽老婦人后面這句“要殺要剮”,這心里就跟涂了蜜似的,甭提多美了。殺也是死,剮也是死,其言下之意乃橫豎都得一死才好,又聽老婦人道:“只是啊,這胡州的罪名不知能不能做實咯?!?p> 彭鑫聽罷,心中更有底了,急忙道:“這也好辦?!?p> 老婦人眼睛一亮:“喔?這你也能辦?”
“當(dāng)然能辦,您今夜就在我府上住下,明日一早,我們便趕往衙門,我先帶您去見見紫玉,您母女倆就安心在閣樓里候著,而后我再要求提審那胡州,由我親自陪審,這偷墳掘墓的罪名他胡州只怕是有三頭六臂也躲不過了?!?p> “此話當(dāng)真?”
“當(dāng)真!”
“不假?”
“不假!”
“好!哈……”老婦人張開大嘴,露出滿嘴的大黃牙,揚天樂道:“往后我母女兩的幸??删腿竿懔恕!?p> “那自是當(dāng)然?!闭f罷,彭鑫殷勤地又給老婦斟上酒:“您吃著,您吃著。”
“嗯~!好好~!”
…………
窗外的月樓無仙聽罷,微微一笑:“看來咱們要是不回衙門,老爺子這場戲可就唱不下去,不行,咱們還得回去?!?p> “嗨……那就走吧?!弊弦灰幻媛稛o奈之色道:“要不是為了陪老爺子耍耍,我還真是不想去,有點玩膩了?!?p> 月樓無仙拍拍她的香肩道:“不去不行啊,這戲還得唱下去,不單是為了酒仙老爺子。你可別忘了,那布莊的關(guān)梅娘,你的好姐姐曾提過郝貨郎的妻子還等著去救呢。還有那金家的女兒,咱們這戲不唱到底,那金宣兒遲早被彭鑫弄到手?!?p> 紫一一抬手壓在自己的腦門兒上道:“哎呀,這兩日盡顧著玩,差點兒把正經(jīng)事給忘了?!睜恐聵菬o仙的手道:“那咱們趕緊回衙門,配合老頭子把戲唱下去?!闭f罷,便與月樓無仙手牽著手飛向星空。
二人到了衙門府,兵分兩路,一個回了沐香閣。一個便往大牢里去。
紫一一進了沐香閣,先變回胡尤氏的打扮,將兩個昏迷的衙役搬出廳房,放在門外。然后解開丫鬟和老媽子的穴道,趁她們未完全蘇醒,自己就乖乖地躺在了內(nèi)房的床上睡起安穩(wěn)覺來。
再說月樓無仙,到了大牢外,見四下無人,也變回了胡州的模樣,進牢房一看就樂了,見那三個獄卒正鼾是鼾屁是屁的睡著,身子都沒挪過地兒。
胡州走到跟前,用腳邊踹熟睡的仨人邊道:“嘿、嘿、嘿!你哥仨心是有多寬?這樣都能睡。”
牢頭睡眼惺忪地舉目一瞧,見胡州又回來了,還以為做夢呢,驚道:“大兄弟,你咋又回來了?”
“怎么?我回來了,你們不高興啊?不高興那我走唄?!?p> “別走!別走!”牢頭連忙一個轱轆爬起來,拽著胡州的小臂道:“哥哥誒,你可別再走了,只要你不走,我們仨怎么都成?”
“此話當(dāng)真?”
“珍珠都沒這真?!?p> “好!”胡州點頭,搬過一把椅子坐下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就問你們仨,你們是想我活著呢?還是想我死了?”
“這個……”
胡州見他們猶豫不決,喝道:“說實話!”
“死……死了吧?!边€是牢頭有閱歷,知道假惺惺的必然落不著好,咽了口吐沫,干脆就直說了:“我們這些個下人,既然當(dāng)了差人,必然是要聽差辦事。您回來了,就是好事,若您死了,那自然是好上加好了,畢竟我們也就能安心交差了。”
“好!痛快!夠直爽。”說罷胡州一拍桌子,頓了頓又笑道:“真想我死嗎?”
“這個……”
“說實話!”
“想!”三人異口同聲道。
“嗯。”胡州點點頭又道:“想我死也不難,只不過鬧了一宿,我餓了?!?p> “那大兄弟你想吃點啥?”牢頭連忙問道。
“吃面,別忘了放砒霜。”
牢頭懂事,一踹趙武、何三二人,說道:“快叫廚子去!”
沒多大會兒功夫,趙武、何三來到廚子門前,一通猛拍。
就聽房里的廚子罵道:“深更半夜的,叫魂呢?誰呀?”
“是我倆,趙武、何三?!?p> 說罷,就聽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廚子一見他二人就不耐煩道:“大半夜的,我睡得好好的,叫我干嘛呀?你們打馬吊三缺一?。咳币豢梢远返刂靼?,再不及,你倆劃拳也成啊……”
何三一瞧廚子這張嘴真夠碎的,趕緊攔著:“嘿嘿嘿!你有完沒完?。俊?p> 廚子一聽,也不樂意了:“我還想問你倆呢!有完沒完???”
趙武連忙上前解勸,陰陽怪氣地“嘿嘿”一笑道:“你也犯不著跟我倆置氣。你還想打馬吊?別想得美了,我們來是叫你煮面去。”
“大半夜的叫我煮面,這是伺候誰呢?你們牢頭???還是咱們老爺???”
何三也跟著趙武怪笑道:“除了他倆,你還有一個爺要伺候呢?!?p> “誰呀?”
“誰?人家說了,面里要多擱砒霜,你說是誰?”
“他咋回來了?又……”一聽是胡州這主兒,廚子臉都青了。
好嘛,這下可把廚子給累壞了,翻箱倒柜費老大勁找了點僅存的砒霜,又重新架爐子生火,好不容易煮得了一碗素面,便拿了個托盤盛好了,遞到兩衙役手中。
趙武道:“你不一塊去瞧瞧他?都是老朋友了。”
廚子一愣:“沒有!”眼睛瞪得跟驢眼一般大:“誰……跟誰是老朋友???別亂講,這人我壓根就沒見過,你倆快去吧,別再找我了?!?p> 放下廚子不說,就說胡州呼呼啦啦將一碗砒霜素面吃了個底兒掉,一抹嘴道:“好了,我也該死了?!?p> 牢頭還將信將疑:“大兄弟這就要……要死了?這點兒份量就……就……”
“份量夠不夠的,還不是由我說了算啊?”胡州邊說著,邊自己就進了鐵牢,往地上的涼席一躺,便沒了生氣。
仨獄卒你瞧瞧我,我瞅瞅你,等了好一會兒,見他真沒動靜了,何三弱弱道:“這只怕是睡了吧?”
三人里數(shù)牢頭最大,就見他顫顫巍巍摸進牢房,貓下身子拿手一探胡州鼻息,又將耳朵貼在他心口上聽了會兒,竟不敢相信道:“真死了嘿!”
趙武、何三也不敢相信地摸進去探探胡州的鼻息,又摸摸他的雙手,見真的只剩一點余溫,這才相信他真死了,三人摘下帽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終于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