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去了趟洗手間的功夫，主審法官和書記員已經重新回到了法庭。劉法官抄起法槌使勁一敲，“現在繼續(xù)開庭。原告，經本院院長決定，駁回你方提出的回避申請。如對該決定不服，可以申請復議，復議期間不停止本案審理。原告，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我們要求法院出書面決定?！币阒币暦ü?，大聲回答。
“法律允許對回避申請以口頭形式作出決定，該決定也已經記錄在開庭筆錄中。有什么問題，可以庭后讓你們聘請的代理律師給你們解釋一下?！?p> 姚姐又想說話，夏律師連忙阻止，“姚姐，您別再說了，沒看出來法官已經很生氣了嗎？如果還是回避的事，有什么話，庭下我們再向法官交書面的，別再在這種無意義的程序問題上糾纏、浪費法官和大家的時間了！”
劉法官也沒有再給姚姐說話的機會，緊接著道：“現在繼續(xù)開庭！現在由原告明確訴訟請求，陳述事實和理由。今天咱們是三個案件合并審理，三位原告按姚小桃、鄭華、馮鋼的順序分別說一下?！?p> “好的?！毕穆蓭燀樌矒嶙≤S躍欲試的姚姐，履行起他的代理職責，“原告的訴訟請求有變更?！?p> “三位原告都有變更嗎？”
“是的?！?p> “那就一個一個的說吧。”
“好的?！?p> “姚小桃的訴訟請求除原來的三項外，再增加三項。原訴訟請求為：1、判令被告繼續(xù)履行合同，對原告的房屋進行修補，直至該房屋達到《室內環(huán)境標準》，在修補期間提供原告相同品質的周轉房一處，或者由原告自行修復，被告補償原告修復費用人民幣225676元；2、判令被告賠償原告房屋價值貶值損失人民幣405468元；3、判令被告承擔本案全部訴訟費。增加的三項訴訟請求為：一是，要求被告賠償原告醫(yī)療費人民幣6000元；二是，要求被告賠償原告精神損失費人民幣30萬元，三是，要求被告承擔原告支出的律師人民幣5萬元整?！?p> “原告，請明確一下你的第一項訴訟請求，到底是要求被告修復，還是你自行修復？”
夏天律師和三位原告小聲溝通了一下后，回復法官：“原告的第一項訴訟請求變更為，要求被告補償原告鑒定及修復費用人民幣225676元?！?p> “好。繼續(xù)吧?！?p> 夏天律師繼續(xù)道：“原告鄭華、馮鋼的原訴訟請求除第一項變更為要求被告補償原告鑒定及修復費用人民幣225675元外，其他兩項訴訟請求與《起訴狀》一致，另增加兩項訴訟請求，增加的兩項訴訟請求與姚小桃的增加的后兩項訴訟請求一致，既賠償原告精神損失費30萬元、承擔原告支出的律師費5萬元。”
“事實和理由與《起訴狀》相比，有變化嗎？”法官問夏律師。
“沒有變化?！?p> “那就簡單說一下吧?！?p> “好的。三個案子的事實和理由基本一致。簡單來說就是，原告購買被告開發(fā)的商品房，入住后感覺房間內氣味難聞，具有強烈刺激性，特別是早晨起床后，一家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咽痛、眼睛紅腫，旋轉在屋內的花草也漸漸枯萎、凋謝。后經權威機構檢測發(fā)現，房間空氣中按濃度高出國家環(huán)保部門出具的對重標準10倍以上，其中原告姚小桃購買的房屋更是超標54倍以上。因此，被告交付的房屋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影響業(yè)主對房屋的居住使用，應當承擔違約責任，包括維修、彌補損失。”
“原告，你們提出精神損失的依據是什么？”法官問道。
“被告宣傳其房屋是高檔住宅，黃金地段，園林水系，尊享貴族生活，誘使原告花費上百萬元巨資購買，結果滿懷期待收房后，房屋卻是氣味難聞，像是住在了糞坑上，與原告購買初衷造成強烈反差，嚴重傷害了原告的感情，因此原告強烈要求被告賠償原告精神損失。另外，原告也認為對于被告這種虛假宣傳行為應克以懲罰性賠償，因此提出賠償精神損失費30萬元的要求?！?p> 蘇啟航在對面邊聽邊搖頭，心說：這律師可真能扯??！合同糾紛也可以索要精神損害賠償？蘇啟航疑惑地轉向周天明。周天明聳了聳肩，意思是：我也是頭一次遇上這樣的。
不管蘇啟航和周天明怎么覺得夏律師不專業(yè)，有人可不這么想。旁聽的業(yè)主們可不這么認為，他們等不及夏律師說完，就已經站了起來，大聲鼓掌、叫好，大聲附和“說得太對了！”
劉法官不得不再一次使勁地敲起法槌，同時吩咐法警：“小李，你去，將帶頭擾亂法庭秩序的那個人帶出法庭！”邊說，法官邊用空著的手一指叫得最歡的一位老年婦女。法警走過去，老婦人有點兒害怕，也沒有掙扎，乖乖地被法警架出了法庭。旁聽席上的人們見狀，迅速各歸各位，瞬息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劉法官滿意地掃視旁聽席上的眾人，用眼神警告了一下他們。之后，她的目光轉向被告席，道：“被告，原告當庭增加了訴訟請求，你們要求新的答辯和舉證期限嗎？”
“不需要。我們可以當庭答辯?！敝芴烀鲌远ǖ鼗卮?。
“有書面答辯狀嗎？”法官表情有點舒展了，聲音似乎也柔和下來。
“沒有，我們先口頭答辯，庭后會提交詳細的代理詞。”
“好。那你們語速慢一點兒，方便書記員記錄。”法官囑咐道。
“知道?！敝芴烀鼽c頭。
蘇啟航知道周天明能說，但真沒想到周天明如此能說、如此會說。只見他不慌不忙，操著他略帶一點點兒山西太原地區(qū)口音的普通話，目光始終注視著劉法官，徐徐陳述起答辯意見，中間沒有一句多余的廢話，甚至沒有一個“這個”、“那個”、“啊”、“嗯”之類多余的詞。
“被告不同意原告的全部訴訟請求。首先，被告不存在任何違約行為。原告所述的房屋異味問題，經專業(yè)機構鑒定，系施工單位在冬季施工時因建設需要，按照慣常作法在購買的混凝土添加了含氨成分的防凍劑所致。而建設主管部門直到直到今年才禁止在住宅工程中設計和使用含尿素，即含氨成分，的混凝土防凍劑。也就是說，施工單位在進行涉案房屋建筑施工時，使用含尿素的防凍劑不違反法律、法規(guī)，符合行業(yè)通常做法。原、被告雙方簽署的商品房買賣合同中對于房屋質量標準，要求符合國家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達到優(yōu)良標準。可見，雖然原告主張的房屋異味問題確實存在，但被告交付的房屋并不違反雙方對于房屋質量的約定，因此被告不存在違約行為，依法不應承擔所謂的違約責任。第二，關于承擔修復費用的問題，雖然異味問題不應由被告承擔違約責任，但被告出于為客戶負責的態(tài)度，已經給原告配備了具備除氨功能的空氣凈化器，并承諾承擔除氨期間的電費。原告所謂自行除氨并要求被告承擔高額費用，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第三，關于精神損失賠償，本案系合同糾紛，不存在賠償精神損失的問題，原告主張精神損失，應另行提起侵權之訴。第四，關于律師費，本案系原告濫訴，律師費系原告濫訴行為產生的費用，要求被告承擔無事實和法律依據。第五，關于姚小桃案的醫(yī)療費主張，我們認為沒有任何事實依據。綜上，請求法院駁回原告的全部訴訟請求。完畢?！?p> 蘇啟航看著侃侃而談的周天明，突然覺得，這個相貌平平的家伙其實也是挺帥的。
不過，顯然旁聽席上的業(yè)主們不認同蘇啟航的觀點。在周天明答辯的過程中，他們開始交頭接耳。當周天明說完后，他們中有人開始向周天明發(fā)出“噓”聲。
劉法官不得不再一次敲響法槌，并再次警告旁聽人員，再擾亂法庭秩序，就罰款、拘留。
接下來的庭審過程中，雙方對于異味存在的基本事實以及產生異味的原因均沒有爭議，但對于博大地產是否應該對存在異味承擔違約責任發(fā)生的激烈交鋒。
周天明代表被告博大地產堅稱，施工單位在建房時所使用的這種防凍劑是政府主管部門準許使用的合格產品，并且獲得了京城建設工程材料準用證。政府主管部門發(fā)規(guī)定禁止在住宅工程中使用該種混凝土防凍劑時，房屋已經交付使用。而民用建筑竣工驗收標準中也不包括對住宅內的氨氣濃度進行檢測，涉案房屋在向原告交付前，已經建設工程質量監(jiān)督部門驗收合格，符合合同約定的房屋交付使用條件?？傊纼鰟┦褂貌贿`反法律法規(guī)，屬于當時的技術條件下無法確認其可能產生不良后果的建筑材料，博大地產在簽訂售房合同時也根本不可能預期會產生異味，而且向原告交付了符合合同約定的房屋，因此依法依約被告均不應承擔使用政府主管部門準許使用的防凍劑產生的后果，既不應承擔任何損失賠償等違約責任。
原告業(yè)主一方激烈反駁，夏律師代表業(yè)主主張，博大地產出售的是供人居住使用的住宅，而且是高檔住宅，在建設時應該考慮到業(yè)主對于環(huán)保的需求。而且在本案發(fā)生之前，房地產領域已經發(fā)生過室內環(huán)境污染的索賠案件，博大地產作為住宅項目開發(fā)商，理應盡到注意義務，對于建筑材料的使用提出更高要求，應當對各種建筑材料的環(huán)保性能進行一下測試，以避免污染問題發(fā)生。
蘇啟航聽了，忍不住辯駁：“法律法規(guī)和合同約定中，均沒有規(guī)定開發(fā)商有義務對使用的各種建筑材料進行環(huán)保性檢測。”
業(yè)主姚姐一拍桌子，瞪著蘇啟航質問：“這還用規(guī)定嗎？你蓋的是給人住的房子，這房子得能住人，臭氣熏人像個茅坑，能住人嗎？小姑娘說話得憑良心，別張口就來……”
姚姐還要說什么，被劉法官制止，“行了，這是法庭，不是菜市場，吵架到外面吵去！雙方還有什么新的意見發(fā)表嗎？”
“我想補充一點，據我們向專家了解，本案這種住宅墻體內的氨揮發(fā)最少需要2年，一般為3-5年，最長可達15年。雖然被告采取了添置空氣凈化器、承擔電費、免除物業(yè)費等措施，但這一切都不能改變涉案房屋內在較長時間內存在有毒氨氣，無法正常居住的狀態(tài)。這種行為已經違反了其對所售房屋質量的默示擔保義務，構成違約，應當承擔違約責任。”
夏律師話音剛落，周天明就反駁道：“原告所謂的對房屋質量的默示擔保義務沒有法律和合同依據。被告出售房屋時根本不可能預見到會發(fā)生氨氣污染問題，這屬于不可預見……”
周天明的話被劉法官揮手打斷，“好了，重復的意見就不要再說了，如果還有補充意見，就庭后提交書面代理詞吧。雙方作最后陳述。原告？”
“堅持訴訟請求?！毕穆蓭煷?。
“被告？”
“堅持答辯意見?！敝芴烀鞔?。
“好，庭審結束。法庭將擇日宣判?！?p> 在回所的路上，蘇啟航忍不住對周天明說，“周律，我決定了，從今天開始，跟你學習，向你看齊！”
周天明哈哈一笑，道：“別啊，我可不敢當！你有現成的大神罩著呢！”
“啊，是嗎？”
周天明看著蘇啟航一臉迷惑的可愛樣子，手癢難耐，伸手敲了蘇啟航的大奔頭一記，感覺極其良好，這才舒暢地為蘇啟航解惑，“葉大律師啊，你老板葉大律師做訴訟很牛的！”
這樣?。√K啟航覺得自己的未來真是——不要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