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芙蓉一笑開
陸笑抱著傷了腿的小乳豬去藥舍的時候，還是避著弟子們?nèi)サ摹?p> 刀劍無眼，來藥舍的多是劍修弟子，陸笑特特挑了劍修們跟著老師父們外出下野獵殺魔物的日子，將那小豬仔籠在軟軟的布包里，一路低著頭迅速地繞去藥舍。
她知道自己身份尷尬，若是想保住些什么東西，大抵也是保不住的。這豬仔的外傷頗為嚴(yán)重，陸笑給它上了幾味野藥，豬仔安靜了許多，也不會哼唧著鬧騰了，可到底是站不起來。
萬物有靈，特別是道修靈山上的動物，怎么著也是沾了幾分寶地福澤的。陸笑自己知曉身為弱者的無奈，如今見了這只比她弱了不知多少倍的豬仔，更是心生不忍。
看著藥舍的藥師給豬仔接骨的時候，豬仔哼唧著掙扎的樣子，陸笑忍不住咬著牙別過頭去，抓著布包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藥舍中盛藥草的藥框，收攏藥丸的藥屜，皆是由山中百年古檀木制成，滿屋子飄著沉沉檀香，無端安人心神，這本是陸笑最愛聞的。
“撲哧，你要不要這么感同身受啊?！标懶@樣子，倒是將藥師惹笑了。陸笑睜開用力閉著的雙眼，慢慢抬頭看那笑得開懷的醫(yī)師，后知后覺地感到幾分羞澀。
陸笑從前養(yǎng)成了不敢正眼看人的習(xí)慣，這一抬頭，眼前的藥師卻是驚艷到她了。
縱使她年紀(jì)小，卻也分得清美丑的，山中五瓣芳杜若，塘上六月君子蓮，那都是美的，夏夜紛擾不休的蚊蟲不美，張牙舞爪的惡犬不美，這些她都是知道的。
可那個藥師站在檀香木的藥架前，仔細(xì)地給靈豬接著骨，門外的陽光趁他不備，將他精致的側(cè)臉全部打亮，長眉下的墨色睫毛根根分明。他嘴角噙著的一點(diǎn)若有似無的笑意，無端讓人心情漸漸攀升起來，而那骨節(jié)修長的手指，仿佛白的發(fā)光。
那一瞬間，陸笑覺得，這一輩子，若是能做個藥師也不錯。眼前這個身著簡單青衣的青年，只是配了幾味藥，便能給人如此美好的感覺。
只是這藥師一開口說話，這幅美麗的畫面就被無情地打破了：“哎，姑娘，你要是再這樣看著我，我可要親你了喔?！?p> 陸笑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透了，她低下頭，復(fù)又抬起，額前的細(xì)劉海兒也跟著一晃一晃的，仿佛想解釋些什么，可你你我我了半天，硬是什么也說不出來，只留一張臉像熟透的桃子緋紅。
“這么害羞啊。這可不行。我教你啊，日后，若再有人敢這樣對你說這種不正經(jīng)的話，你就這樣說——”藥師一邊給那豬仔的傷口拔血絲，一邊擠出張囂張又倨傲神色的臉，惟妙惟肖地學(xué)著給她看：“你敢親，我就敢把你那張破嘴摁地上摩擦。”
陸笑抿嘴笑了。
將豬仔交還給陸笑的時候，青年藥師將藥包層疊起來，一雙桃花眼倒是頗為真誠：“小姑娘，我也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替靈寵看傷的那樣多弟子里，就你一個看著像不是給靈寵接骨，而是自己在接骨一般。在下看著不忍，出言寬慰罷了?！蹦撬幇系牟堇K結(jié)卻扎得極為笨拙，藥師搗騰兩下，草繩便成了死結(jié)，然而藥師渾然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的樣子，幽幽將那藥包推給她：“姑娘莫放在心上才好?！?p> 這話說的，調(diào)戲小姑娘家家，他倒還有理了。
陸笑卻信以為真，哪怕耳朵尖兒紅得滴血，依舊抱著小豬鞠了一躬：“不妨事……不妨事的?！?p> 太陽升得高了，遠(yuǎn)處的喧鬧聲一陣一陣，也漸漸近了，微微側(cè)頭凝神細(xì)聽，還可以聽見劍修弟子走路時用劍揮斷花葉的玩鬧聲。陸笑小心翼翼地將豬仔放回布包里，輕聲地道了謝，走到藥舍門口時，她被那青年叫住了。
“等等，你識字的么？”
陸笑回頭看著他，那青年身量高，她只來得及看到那弧度精致的喉結(jié)，青年轉(zhuǎn)過身去，拿出兩本書，輕輕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塵，便彎下腰遞給她：“想做藥修么？”
老廚子說過，無功不受祿。陸笑聞轉(zhuǎn)過身，愣愣地不敢接，也不知該說什么好，可到底是對那兩本藥冊動了心的。
“喂喂，你接不接？不要的話，我可就丟掉了哦，反正沒人看，你不要，過兩天我也是要丟的?！鼻嗄攴鲋掳?，擺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揚(yáng)揚(yáng)手作丟棄狀。
“……別，要的。我，要的。謝謝前輩！”陸笑跑了兩步回來接下那藥冊，誠惶誠恐地給青年鞠了兩躬，倒把他看笑了。
“陸笑，謝謝前輩！”又鞠了一躬，看在青年眼底，這女娃娃跟個鞠躬器似的。他扶著額搖搖頭，青色衣袖滑落下來，露了一截皓腕，欺霜賽雪地?！澳氵@小鬼，可別介，否則我就禮尚往來了哈。我呢，沈真……真，就受了你這大禮?！彼鲃菀惨懶瞎?，倒把陸笑嚇到了?？粗傻裳鄣哪?，沈真真心情大好地勾了勾唇角：“好啦，快回去吧?！?p> 小豬仔的傷腿在靈藥接骨的作用下，恢復(fù)得很快，偶爾陸笑偷偷溜到靜思舍后的小竹林里，讓它活動活動筋骨的時候，它也能一瘸一拐地走上那么幾步。
靜思舍后面便是一片竹林，林深得仿佛走入竹海，地面上層層疊疊堆了不知多少個春秋的落筍，卻因此滋養(yǎng)了許許多多的奇花異草。
豬仔一瘸一拐地活動筋骨的時候，陸笑便在一旁努力辨認(rèn)著藥材，將藥舍能用上花草都收集起來，準(zhǔn)備給那青年，哦不，應(yīng)該是沈真真了，給他送過去。
總沒有平白無故受人恩惠的道理，陸笑暗暗想著，哪怕是人家不要的，自己受惠也是該記恩的。
第二日，她放了課便繞到藥舍去，懷著一布包的藥草，腳步也比平時多了幾分輕快。
可是那間藥舍塌了。陸笑到的時候，只看見巨大的檀香木房梁七倒八歪地交雜著窩在地上，仿佛山中枯死的古木一般，毫無往日生機(jī)。藥舍不大，長虹山有許多這樣的藥舍，供弟子們即使療傷或取藥用，可倒塌的，偏偏是這一間。
許多道修圍在那里，也有很多弟子圍在旁邊。陸笑懵了，等她清醒過來，雙腳已經(jīng)自己帶著她走進(jìn)人群里。
“聽說是魔修所為？”
“是啊，你看這地上陣法的痕跡，藥舍倒塌肯定是打斗所致?！?p> “據(jù)說少了兩冊藥師孤本？”
“魔修潛入長虹山就為了兩本書？這書得多珍貴？怎么會放在這么普通的藥舍里？”
“哎，咱們長虹山規(guī)，大隱隱于市，說不定是長老的障眼法，這藥舍說不準(zhǔn)就是什么藏寶地，被魔修探到了……”
“得了吧，聽說死了個藥師，若真是藏寶地，怎么只留一個藥師鎮(zhèn)守？你話本看多了吧?！?p> 弟子們嘰嘰喳喳地談?wù)撝?，一個二個都是一副神探做派，只是陸笑捏著包里的藥草，眼睛倏地睜大，仿佛連呼吸都呼吸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