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的幸運
寶月一連幾日都沒見陸寄洲,她覺得這小孩別扭的性子,倒有些從前的陸寄洲的樣子。
她見不著陸寄洲,又擔心他會被欺負,幾日下來,心情便有些怏怏。
云城最近多雨,寶月收拾完,便喜歡倚在榻上看著外面的雨。
云城的雨跟清溪鎮(zhèn)的雨不同。清溪鎮(zhèn)雨水多,雨是清溪鎮(zhèn)的靈魂,潤著每一座宅子青灰色的瓦片,淋濕屋脊上被歷年雨水打磨的吻獸,檐角下掛著的銅鈴被淋濕,風一吹,沉重悠長的聲音裹在雨中回響。
雨天的清溪鎮(zhèn)像個懶散的詩人,大大小小的鋪子門或開或關(guān),開著的鋪子里傳來收音機咿咿呀呀唱曲的聲音,往里一看,旁邊的窗戶下,老板躺在藤椅上閉著眼搖晃著,嘴里輕聲哼著曲兒。
雨天的清溪鎮(zhèn)四處飄著裊裊炊煙,寶月有時剛用完飯,便見后院又起了灶火。
雨天似乎無事可干,只好在吃食上較著勁兒。寶月爬在二樓的涼臺上望著雨中的清溪鎮(zhèn),分不清遠處飄起的是炊煙,還是雨霧。
周五又是個雨天,林悅薇做值日,寶月便站在樓下望著雨等她。
寶月站了一會,遠遠瞧見一個小小的身影頂著書包在雨中走著。寶月心中一動,莫名覺得可算是逮到這個小孩了,她撐開傘走了出去。
剛值日完下樓的林悅薇:……嗯?怎么個意思?
寶月聽見身后的聲音,轉(zhuǎn)身看著林悅薇說道:“我有事要處理,你跟同學先回家,路上小心點,看著點車。”說完便轉(zhuǎn)身就往前走。
林悅薇:……行吧。
陸寄洲身上被雨水打濕,家里的傘把壞掉了,他沒的用,這幾天下雨只好淋雨回家。只是回家會被罵,罵自己不中用,裝出個可憐的樣子來給誰看。
他用塑料布包好書便頂著書包往回走,風一吹過,他禁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
正走著,雨忽然停了,他拿下書包,身旁的雨還在下,身后傳來一股混著雨水的冷香。
鼻子一酸,陸寄洲手背抵著眼睛站在原地。寶月轉(zhuǎn)到他跟前,見他捂著眼睛不抬頭,又好笑又好氣地揉了把被淋濕的小腦袋。
寶月一手舉傘一手試探著拉下陸寄洲的手,輕聲哄著:“你小心揉壞眼睛,下雨怎么不打傘?走吧,送你回家?!?p> 陸寄洲任由寶月拉著他,手心被一片溫暖覆蓋住,眼淚汪汪地跟著寶月。
寶月停下來,從兜里拿出塊手帕輕輕給他擦著,又擦了擦他的濕頭發(fā),看他身上也被淋濕,索性把帕子塞在他手里,說:“自己擦吧,以后下雨要記得帶傘?!?p> 陸寄洲攥著帕子,等著寶月牽住他。
寶月見他停下,有些好奇地看著他問:“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陸寄洲抬眼看著他,剛哭過的眼圈微微發(fā)紅,眼中一層細小的水霧。
寶月見他這副樣子,心軟下來,她伸手牽住陸寄洲,一邊走一邊問他:“這幾天去哪了?我找你也找不著?!?p> 陸寄洲不說話,他總不能說怕看到寶月的漠視,所以一直避著她吧。寶月扭頭看他那副別扭樣,想起以前的事,嘴角彎彎。
兩個人在雨中慢慢走著,陸寄洲看著身邊人的側(cè)顏,這幾天低落無望的心,漸漸地雀躍起來。
寶月牽著他進了大院,問他:“家里有人嗎?”
陸寄洲搖頭,最近那人早出晚歸,回來后噼里啪啦地摔一陣東西,往后便進屋沒了聲音。除了偶爾會把自己叫起來罵一頓外,這幾天陸寄洲過得很是平靜。
寶月直接把人帶回家,忽視掉林悅薇瞪圓的雙眼,帶陸寄洲去了樓上,拿出上一次他穿過的衣服讓他去洗個澡。
陸寄洲糾結(jié)一會,在寶月一臉平靜地注視下,拿著衣服走進浴室。
寶月?lián)Q了一身衣服,泡了杯花茶,又熱了盒牛奶。林
悅薇咽下嘴里的蘋果,看著她說不出話。雖然接觸了幾次,覺得那個小孩也沒傳說中的那么可怕,但想起陸寄洲面無表情地拿著一雙眼睛看她時的樣子,就覺得后頸皮一涼。
寶月幫陸寄洲吹好頭發(fā),領(lǐng)著他下樓。以后像這樣經(jīng)常見面的話,總得讓他先開始適應(yīng)家里的人。
陸寄洲穿著寶月的衣服別別扭扭地下來時,林悅薇看著穿著一件淺藍色對襟長袖小衫,一條黑色長褲的陸寄洲,覺得這身衣服穿的還挺好看。
林蕓回家后看到多出的一個孩子,仔細地端詳了端詳,知道是寶月經(jīng)常領(lǐng)回家的那個,也沒多問。打了招呼,便拿出買來的飯菜裝盤。
桌上只林蕓和林悅薇時不時地說一兩句。寶月只默默低頭吃飯,偶爾會附和地笑笑,陸寄洲心里緊張,時時刻刻注意著寶月的動向。
寶月吃完飯,照例捧著杯子去漱口,陸寄洲下意識地要起身,看著林悅薇抬頭看他,抿了抿嘴重新坐下。
林蕓看出這個小孩的緊張與防備,回想著從大院里的人分享的信息,心下禁不住地唏噓。
寶月送陸寄洲下樓時,雨還淅瀝瀝地下著,空氣潮濕清涼,寶月打著傘一路送他到樓門口。
陸寄洲看著幽深得好似看不到底的樓道,再看著笑吟吟地望著他的寶月,鬼使神差般地低喃道:“姐姐,你會討厭我嗎?”
寶月看著他濕潤的眼眸,一只手鄭重地放在他的肩上,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陸寄洲,我是真的很高興能遇見你。不管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又或是以后,我都不會討厭你。我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地更清楚些,我只能告訴你,能遇見你,是真的很幸運?!?p> 不是的,陸寄洲心想,他想不出自己有多高興,也不知道該是怎樣的幸運,才能讓他在暗無天光的生活里,遇見他的光。
陸寄洲并不懂寶月的意思,他看著寶月在雨中的身影慢慢被霧氣掩住。
往后的生活里,每每想起這段話,便覺得依著這段話他也得堅持著走下去。那是他的光,他的生命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