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十里紅妝
山河蕭蕭,暮色白頭老,一夜長安梅枝開,紅妝十里冬雪來。
彩舟云淡,星河鷺起,月下美人折腰微步,含笑如春水蕩漾,皓潔飄渺灑落人間。
“小青婉,你明日出嫁,我都未來得及準備?!贝拒朴谇锴Ъ芟掠^月色蒼蒼,心中幾番滋味云涌。
冬霜將至,梅樹紅妝,確是良辰美景。
劉青婉笑意流連,黛眉開嬌,她回眸望見淳芷,不解問,“你不為我高興嗎?”
淳芷匆忙搖頭,幽幽思索,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后,撇嘴嘟囔道,“小青婉,曹襄是你心喜之人嗎?”
劉青婉滯愣片刻,神色稍暗,眸光輾轉于月色之間,似是有纏綿情絲,無以排遣。
她漸顯猶疑,婚訊來的太快,未來得及細細盤算心中所思,一時間涌上心頭的只有點點期盼,可若說往后余生,是否只此一人,自己又是否能做到舉案齊眉?
那人,自己真能相忘嗎?
曹襄,自己真愿與他并進一生嗎?
明知日后,宮中纏斗,絕不會止于一時,權勢錯落間,曹襄又如何護她周全呢?
劉青婉啞然失語,她對上淳芷眼眸的片刻,凝聚著絲絲凄楚與釋然。
她在淳芷的眼中,想起霍去病的笑容,記憶里桃樹之下,告訴她自己不過是個小孩,不必事事逞強,不必善良,不必大方……
可那人,所思所想,心中惦掛的絕非是自己。
是淳芷,她甘之如飴,潛心祝愿。
“淳芷,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吧。到了那兒,我想我就有答案了。”劉青婉眸色帶水,如秋涼湖面一點星光墜下,人間流連,歡喜憂戚皆參雜。
淳芷抬眸相望,面色不解,卻也怔怔點頭。
她很早之前,就明白劉青婉心中有一人,藏得深切,愛得也真誠。
只不過,她不問,因為她清楚,劉青婉是一個公主,是帝王籠絡朝臣、牽制朝堂的一枚棋子,其次再是一個人。
一枚棋子,最忌諱的便是感情。劉青婉享天下奢欲,入青史傳世,卻終究心不由己。
深宮寒月鎖清秋,無言韶華,桃枝夭夭,花落何家?
劉青婉一路緊握著淳芷的手,比任何時候都用力,似是想要守護心中最后的夙愿。
她來到桃樹之下,春花早榭,枯枝敗葉間,不勝凋零。
“小青婉,這是?”淳芷見劉青婉眸光帶淚,心下憂慮,不知如何寬慰,她輕聲問。
劉青婉將在眼中即將落下的淚水斂去,她淺笑淡然,彎身將桃樹之下的泥土掀起,白裙落于泥埃中,卻是仙夢天娥,塵霜沾染。
不過三兩下,一個木盒被劉青婉挖出,里面裝著三瓣枯黃難辨其色的花蕊與一個干裂而開的泥偶。
劉青婉玉指已滿是淤污,她輕輕拍去泥偶之上的塵埃,用心之至,方徐徐開口,“這是我的童年夢,我尋了一個器皿,將我的夢寄托在這個泥偶之上。如今夢醒,我決心去別處尋歸宿,我該抽身而退了,讓這個泥偶的主人,曾是我的蓋世英雄,我祝愿他得到他該有的女孩?!?p> 她神色黯然,聲音起伏平緩,雖然極力將自己的傷神藏起,但淳芷依舊知道劉青婉如今心中悲凄。
淳芷走近些,輕輕擁住劉青婉,柔聲寬慰,“你才是世上最好的女子?!?p> 似是記事起,劉青婉一直在做一個為自己遮風擋雨的角色,自己了解她的苦,卻遠離這一切,獨留她一個人承受至今。
想罷,淳芷暗自憤罵她為何為早日驚覺,直到如今,自己當真稱不上劉青婉的知心好友。
劉青婉輕輕搖頭,于桃樹下貪戀最后一陣清風伴香,她笑意盈真,眼望淳芷道,“不,我認得更好的女孩。”
“小青婉,我應該多在你身邊陪你承擔的?!贝拒菩挠X自己對于劉青婉過多依賴,習慣索取,反望她不過二八,她羞愧的低下頭,眼中卻透出對劉青婉的心疼。
劉青婉笑意漸深,心情似是好上幾分,暖流融化冰霜雨雪,剩下燦燦暖陽。
她將手中的泥偶闔于木盒之中,再不去看一眼,鄭重的交給淳芷,正色道,“不,淳芷,深宮中,最無情的便是血緣親情,爾虞我詐,多到你不禁時刻謹慎,畏懼人塵。你與我雖不是姊妹,卻親如家人,我相信你,我把它托付給你。將他雙手呈上給你,我心甘情愿。”
淳芷只當劉青婉送給自己一份祝禮,便鄭重收下,并未細想劉青婉心中之人,乃是何人。
少卿,淳芷從襦裙中拿出一個錦盒,是淳家家傳的袖箭,以求劉青婉保全其身,盛世安穩(wěn)。
她卻不知,劉青婉送她的不是一個泥偶,而是霍去病,是看穿二人情意后的余生祝福。
劉青婉笑意盎然,抬頭凝望,寒風起,秋意澀涼,卻讓人心神安寧。
她躁動著的期許,只能隨風而去的夢想,心中珍藏的寶匣,終于在那一刻,凋零成泥,落于來年春日,等新人走過門前,灌溉一兩滴溫情,滋養(yǎng)山花爛漫。
而劉青婉的春天,如今在她自己的手中,她便再也不會猶疑。
凝望遠方,纏綿情濃,天下共明月,相思既許,她便此生不負。
晨光熹微,綠樹蔚然,交錯于枝蔓上,金光灑落,光束如星辰點點,綿延千里。樹枝搖動,勾掛著胭紅紗幔,十步一系,如碧海之下的嫣紅云團,微風輕拂,江山四海,不過鮮紅一片。
屋內女子著嫁衣雍容款款而來,艷色裂人間七彩,絕塵云霄。她鳳冠霞帔之上,繡云金珞,琉璃閃爍。錦茜金絲映光熠熠,彩緞垂落,十八明珠鑲嵌其上。翠玉作釵,赤金碧璽作底,漫步之下,如同仙子從墨云之上,飄然而至,人間遍地失色,唯獨留她,溢彩流光。
長安滿城皆慶,十里紅妝,鑼鼓喧鳴。
劉青婉于轎中,紅蓋之下,朱顏酡紅,烏發(fā)梳至腦后,盤城揚風發(fā)髻,兩頰胭脂淡淡掃開,嫵媚垂憐。
她只覺轎車驟停,應是已至曹府門前。
心下心跳聲空跳不已,耳邊轟鳴間,已是畏羞難已。
轎外,一男子頭戴銀管,腰束月金色祥云紋的錦帶,再佩玨玉,長發(fā)高束于大紅直襟長袍,俊臉之下,是溢出心端的欣喜與期盼。
曹襄引贊轎頭,禮數(shù)皆全后,方拉起驕簾,拱手延請,他小心接過劉青婉的素手,挽入身邊,方滿足深笑。
劉青婉紅蓋遮頭,不辨腳下風光,卻也知曹襄細心呵護,步步謹慎,哪怕是閉眼闔眸,也能將這一段路走的安心。
她緩緩踱步,足底生花,漫野可春。
曹襄與劉青婉走至禮堂前,于天地對拜,三生三拜,許今生一人,恩愛兩不疑。
劉青婉透過紅帳,只覺身邊人海泱泱,不論長安百姓前來曹府討酒相賀,或是軍中將領昂聲祝福,嘈鬧不絕外,獨那一人,讓自己覺得歲月靜好。
禮成之際,長安鞭仗轟鳴,天際懸裂,星辰山河皆來相祝,這一場盛世佳宴。
似此星辰非昨夜,銀漢紅墻芳菲盡。
月掛梧桐,三巡酒過,應到曹襄招待盡外賓之際。
劉青婉面色郝紅,端坐于曹襄床榻之上,神色羞怯。
她透過紅縵,微微可見一室旖旎紅光,大紅喜字在燭光之下,帶著洋灑福意。
妝臺桂棗鋪盡,取字寓意,早生貴子。
劉青婉心下動觸,自己尚未接受成親之實,可眼望著,月色旖旎,似是要訴盡一夜纏綿也未可知。
想罷,劉青婉只覺心跳不已,羞色怯怯。
“吱?!?p> 曹襄推門入內,只聽房門余音未落,曹襄的鞋履已入劉青婉的視線。
清風拂來,劉青婉的紅絲頭蓋微微拂動,隱露出她凝脂膚白,紅唇透艷,領如蝤蠐
美人妖艷,惹人形神俱亂。
鼻息間傳來濃濃酒氣,劉青婉不覺厭膩,反倒是面色更顯潮紅,她感知到曹襄酒氣愈近,帶著曹襄獨有的清冷韻味之下,無限曖昧。
劉青婉心跳四亂,眸光流轉間,已是闔眸等待紅蓋被揭。
卻見曹襄遲遲不肯動身,只是滯愣的凝望自己,直到月色濃綿,情絲纏連。
“婉兒,我必這一生,一心相待你一人,換你與我白頭共行,可好?”曹襄的聲音低沉,于她耳邊輕輕出口,仿佛詩人吟誦,惹人心癢。
劉青婉眉眼含春,慧黠眸光中透露柔情,她怔怔點頭,回應曹襄的深情。
曹襄見劉青婉許下此諾,凝聲啞笑,芙蓉帳暖,合巹酒盞。
他緩緩將劉青婉紅蓋掀開,只見美人既醉,玉顏羞花,唇綻櫻紅,榴齒含香。
曹襄凝視無言,眉宇含情,如脈脈春風,冰雪消融。
“叩叩,公子,軍中傳急。”
正當二人默然不語,相顧傳情之際,門外驟然聲聲急促。
劉青婉匆匆將視線收回,轉而睨向別處,欲蓋其羞。
反倒是曹襄喉結微動,斂去些許奇異神色,不滿的向門外威聲道,“何事?”
只聽門外侍從聲帶猶疑,訕訕而言,“韓,韓將軍。恐是撐不過今夜了,軍中傳報,望公子,前去一會?!?p> 曹襄濃眉緊蹙,聲色更急,“韓兆嗎?”
門前下人回應一句“是?!北愦掖翌I命落荒而逃。
公主大婚之際,他于門前擾人良宵本就是罪事,而故人病重,今夜欲歸西山,此等大不敬之言,若是劉青婉有心追究,他百辭莫辭。
屋內二人端坐不言,一時間氣氛戛然,些許冷凝。
“將軍不去嗎?”劉青婉心中些許失意,但極速藏起自己的失望,端出一派落落大方的天女之姿。
曹襄轉眸細望,劉青婉的臉上看不出不滿、悲傷或埋怨,只是結著一層淡淡的霜,讓人無法進入她的心扉。
他不忍新婚之夜離她而去,畢竟他前一刻還真切的希望自己能給她余生安穩(wěn)與溫情,卻未曾料想女子最重要的一夜,他便要讓劉青婉失望。
可是,漠北之戰(zhàn),與匈奴廝殺之際,匈奴長將策馬奔至自己身后,他本是面前五六敵軍,腹背受敵之際,是韓兆替自己擋下一刀。
他身后血水汩汩流淌,韓兆當真男兒豪杰,不言不語下,仍是奮戰(zhàn)疆場。
事后,軍醫(yī)替韓兆縫針三十,肉綻皮開間,處處瘆人。曹襄問韓兆,自己與他并無深交,何故以命相救。
韓兆獨回一句,因為大漢,需要有賢臣明將所領。
曹襄知其乃朝中某位權臣棋下一子,心中觸動,卻無以可諾??僧斒篮澜?,俱往矣,風流人物,何談出身?只謂真心。
曹襄思緒萬千,今夜韓兆必是有要事托付于他,方急召自己。無論如何,他都要去。
劉青婉對上曹襄猶豫不決的神色,見他心中不忍辜負自己的模樣,心中微微苦楚卻沁出絲絲甜意。
俄頃,劉青婉抬手牽起曹襄,只覺曹襄的手粗厚溫熱,由于常年握劍而形成的繭子于手心卻帶給劉青婉無限欽許。
她攙著曹襄出門前,將臨行時淳芷贈予自己的配身袖箭交與曹襄,望他危難時可保全自己。
曹襄一眼未落,凝盯著劉青婉,愧然羞對,心憐萬分。
“將軍并非兒女情長之人,手足之義,青婉理當明白。青婉無怨,將軍可安心離開?!眲⑶嗤裼陂T前娓娓道來,其實心下多有澀酸,不過只是慰藉曹襄與自己的說辭罷了。
她想要將自己的真心托付,可面前此人,確是可以廝守一生,期許來世之人嗎?
劉青婉笑意掛眉梢,卻未入心甜。
可能連劉青婉都不知道,她當夜的委屈與無奈,再煙淡云輕,入時光輪轉,不再清晰。
唯獨曹襄,將劉青婉的清淡神色與故作大方的姿態(tài)入骨刻心,謹記著自己欠劉青婉一場紅宵香憐。
曹襄留下只言片語,便隱身離去,臨行前,他正聲許諾,“婉兒,今夜我對你的虧欠,我用一生去還?!?p> 寂寞空庭,星河破碎,月色寒風中,女子影色徘徊,獨望一夜紅帳,驚起回頭,雁過無影。
良人可作,真心相諾嗎?

一溪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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