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一魂兩身17

　　今日一大早，笙簫殿的侍女們就自發(fā)的忙活了起來。據(jù)可靠消息，南宮世子今天會來瞧自己未過門的郡主妻子。剛被分到郡主身邊伺候，還沒來得及施展自己所長的丫鬟們見此，還不趕緊張羅起來。一大早，房間的銅鏡借著窗外的天色倒映著一張張十幾歲潮氣蓬勃的臉蛋和躍躍欲試的眼睛。你頭上多插了一根足金的簪子，她眉毛心機的描上了遠山，她發(fā)間別了一朵新摘下的花，我額間就要淡淡的畫一個乍一看不起眼實則能將人迷的五迷三道的花鈿，孤芳各自賞，別有一番趣味。

　　至少東方瑤看到這一個個的拿著自己衣柜里最鮮亮最顯身材的衣裳往自己身上比劃的時候，就是這么想的。她好歹是個二十來歲上過大學的人了，跟這些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比起來，那是真的就像看新入學的學妹一樣，不，尚在高中讀書的小妹妹一樣。再說了，憑她們作上天去，也不可能入了南宮世子的眼的。不過，該敲打的規(guī)矩還是要敲打的。

　　吩咐人將依舊睡得香甜但是死活都弄不醒的顧瑤一番拾掇打扮之后，她又回去睡了回籠覺。

　　公主的架子，不端白不端。再說了，像南宮麟這種心眼比皇宮里的大米粒還多的人，多一份接觸，就多一分暴露的風險。上趕著送人頭，她又不是腦子瓦特了。

　　南宮麟跟著引路的公公到了笙簫殿，通傳之后終于見到了顧瑤。他走到內(nèi)室門簾處停了下來。如玉的臉龐笑意淺淺，輕聲對著顧瑤屋內(nèi)立著的等著聽伺候的侍女們說：“久未與郡主相見，不知兩位姑娘可否行個方便？”

　　春桃和春杏滿面桃花站到門口的時候，還不忘順手關上了門。此時兩個心思各異的姑娘倒是難得的一致，都覺得世子爺肯定是看上我了。他剛剛對我笑了，笑的好溫柔。春桃曾經(jīng)有幸見過皇上陪著受寵的淑貴妃逛御花園，那時候覺得堂堂天子居然為貴妃娘娘親手摘花插到鬢間，眼神里化不開的都是甜蜜，那就是她能想到的世上男子對心愛的女子最好的樣子了。如今世子爺對她展顏一笑，輕聲細語，離得如此之近，她似乎都聞到了他說話間口腔里的清新。待到她跟著郡主嫁到了定國公府，世子爺肯定會尋了機會提自己做個姨娘的。身子雖然因長期輪值站成了習慣，但是內(nèi)心豐富的已經(jīng)想到了她為世子生兒育女。

　　與春杏對視了一眼，兩人默契的從鼻子里發(fā)出哼的一聲，各自別過頭去。

　　若是輕筑在此，自然是知道，公子這不費吹灰之力將人迷的神魂顛倒的技能，已經(jīng)運用的爐火純青了。而唐世瑜定然會不屑一顧，罵一句枉為世家公子，如此下作的美男計，拉低了他們京城公子哥高尚的人品。

　　床上酣睡著的人影，宛如之前在他府上時的樣子。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瓷白的手指搭在顧瑤的腕間。強勁有力，絲毫不像謠傳的那樣命懸一線危在旦夕。

　　手指捏住了擦了口脂的櫻桃般小嘴，看向了里面紅潤可愛的粉舌。另一只手拿出懷中的帕子，輕輕地擦去那多余的顏色。明明不施粉黛就已經(jīng)明媚動人，何須這些俗物來多此一舉。直到那些討人厭的顏色再也看不見，露出女子原本的唇色來，他方才滿意的收回帕子。手指摩挲著軟軟的唇瓣，濕潤光澤。又湊近一些，鼻尖挨著他剛剛才親手抹至最好顏色的雙唇，閉上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

　　清新若蘭。并無絲毫藥味。

　　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答案。

　　“什么？他將人帶走了？你們?yōu)楹尾环A告與我？”東方瑤從回籠覺中醒來，一個懶腰還沒來得及伸完，就見身邊服侍的春蕊腳步匆匆的跑進來稟告了此事。

　　跪在地上的春杏和春桃，都得如篩子一般。他們并不是從小伺候公主的，公主幾年前大病一場后，身邊伺候的人除了春蕊和春田兩位姑姑，她們這一波都是沈皇后從其他各處調(diào)來的。聽之前伺候的人說起的公主陰晴不定脾氣不好的事情他們幾年來一次都沒見過。偶爾發(fā)個脾氣，也都是小懲小戒。如今她們?nèi)瞬艅偺みM屋子，就被一杯滾燙的茶水砸了個正著，連忙跪在地上，也不顧一地的碎瓷片扎的膝蓋生疼。

　　春桃最先邁進來，一盞茶水大半都落在了她身上，她早上剛挑出來的內(nèi)務府新發(fā)下來的衣裳，今兒是第一次穿。手背上也燙的不輕，一時間渾身上下都疼，也分不清到底哪里更疼一些了。

　　“本宮倒不知，這笙簫殿里，何時兩個二等丫鬟就能做了本宮的主了？”東方瑤很生氣，她堂堂一國公主，再加上郡主身份加持，還沒教訓夠南宮麟，倒是被人不聲不響的回了一道。這口氣，她是絕對不會咽下去的。而眼前這兩個吃里扒外的心思大的丫頭，也是斷然不能再留了。

　　“公主饒命??！是世子爺他，他說奉了皇上口諭，接郡主回府診治。奴婢們本來也是說要稟告公主的，只是世子說，公主照顧郡主辛苦，皇上特意吩咐不要擾了公主好眠?！贝盒宇^砰砰砰磕在地上，正巧額頭碰到了碎在地上的瓷片渣，頓時額頭一片鮮紅。

　　“是啊公主。就是給奴婢們一百個膽子，咱們也不敢欺瞞公主，對公主不敬啊?！贝禾已劭粗盒右徽锌嗳庥嬕呀?jīng)使上了，頓時也顧不上自己渾身的不適，緊跟著磕起頭來。

　　“我一早，還特意起了個大早提點你們，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東方瑤接過春蕊遞過來的另一盞茶，掀起蓋子輕輕撥弄著浮在上面的茶葉。“可你們啊，真是心比天高！”

　　輕抿了一口，將茶盞放下。春田回家探親，自己連口像樣的茶都喝不上了。春蕊哪哪都好，就這泡茶的功夫，實在是拿不出手。

　　“杖三十，丟出去吧?！?p>　　女子婀娜娉婷的越過磕著頭的兩人，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決定了兩個女子的命運。這是小五活了這么久，第一次開口要置人于死地。就依著這兩人犯的錯，執(zhí)掌刑罰的人慣會看主子臉色，這兩個丫頭，今日是難逃一死了。

　　從太后的壽康宮回來，東方瑤徑直去了東方宸的院子里。果不其然，撲了個空。這個時辰，他一般都在上學，聽夫子講經(jīng)說法。她也不管，悶頭直接進了他的寢殿，鞋子也不脫，徑直臥到了他平時睡覺的床上。

　　下人老早就得了吩咐，見公主心神不寧的樣子，哪里還敢耽誤，連忙跑著去找太子。

　　東方宸腳步匆匆的到了門前的時候，停了下來。一路從國子監(jiān)跑回來，氣息都沒有變過，只是心中著急，如今看她趴在床上臉埋在被子里的樣子，心中擔心，卻，又甚是懷念。

　　上一次她這樣突然跑過來，是什么時候了呢？

　　他背著光，看著明亮的光線透過他，透過窗，透過萬物，都要照到她的身上，像極了排除萬難想將她留在身邊的自己。

　　到最后，卻一個都留不住的，可憐的自己。

　　他走過去，熟練的脫下她的鞋子，和自己的鞋子。上了床，往里面挪了挪，將她的頭抬起來，放到自己腿上，慢慢地以手為梳從頭穿到腰間。一下，一下，又一下。她呼吸清淺，閉著眼睛，不說話。他也不問，只是目光緊緊地盯著她的發(fā)頂，癡癡地像是望著幼時她曾告訴過自己的阿拉丁神燈。他那時只幻想著，若是真有此等擁有神力之物，那便許愿永遠不與皇姐分開?？呻S著他年歲日益見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經(jīng)有多嫉妒南宮麟，得了皇姐那么多年的全心全意的愛，現(xiàn)在就有多羨慕司馬彥，可以光明正大的與她在一起。不像他，光這一層血緣關系，就是一層邁不過的天澗。

　　本來以后，顧瑤的到來，是上天終于聽到了他的訴求，神燈終于顯靈，卻未料，他什么都沒來得及做，就已經(jīng)什么都來不及做了。

　　“宸宸，你說為什么我明明知道她們的生殺大權都在我手里，可是下旨杖殺之后我心里還是這么難過呢？”

　　“那是因為你心善。若是你不罰她們，下次就有可能因為她們把自己搭進去。”東方宸手上動作不停，嘴上輕聲回答道。

　　“曾有一宮女，為沈后梳頭時不小心弄疼了她，被沉井。又有一宮女，因布菜之時被皇上多看了一眼，夸了句眼睛好看，被如妃娘娘挖去雙眼后丟出宮去。相比較于這后宮中的其他貴人，你一沒有故意懲罰，二沒有有意折磨，此乃心善。”

　　他低下頭，輕輕地親了下她的發(fā)頂。

　　而后雙唇輕移至她耳邊：“曾有一宮女，在前朝貴妃宮中很受重用，卻一直在她每日的補湯里加藥，后來，貴妃纏綿病榻，這宮女竟是另一個娘娘派來的。若是皇姐你不提前處置了她們，這被害的躺在床上等死的貴妃，就是你的前車之鑒了。”

　　“你說的我都懂，只是仍舊過不了心里那道坎?！?p>　　“幼時皇姐教我，若想在這皇宮中生存，不可存害人之心，但卻一定要留防人之心，婦人之仁最是要不得。如今皇姐長大，怎得竟學會那婦人的做法了？”

　　“你才是婦人的做法呢！”小五，她只是來自于和平時代，對于下令打殺人一事，心里有道過不去的坎。大道理她又豈會不懂，只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罷了。如今跟東方宸一番聊天，心里寬敞不少，年代不同，自然不能用同一個標尺來衡量人的行為準側，不可太過僵化了。

　　她恢復了精神，便不再去想這些煩心事。招呼人將食材準備好放進小廚房，帶著東方宸去試驗新學的荷花餅。姐弟兩人有條不紊的按照菜譜上的說法一步步的將所需的東西放好，東方宸挽起寬大的袖子，坐在灶間生起了火?；饎萦尚u大，映紅了他明明是一副青澀少年模樣，卻不知何時已初具了的硬朗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