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秋日泛江西湖上。
翌日質(zhì)明,東方既白,水露浸竹,云翳叆叇。
大片大片稠白繾綣的霧氣在狐河匯聚,猶抱琵琶半遮面,為蘆葦仙子披了件鴻衣羽裳。
李白推開屋門,陽光并不明媚,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縮了縮。
小狐貍窩在他的懷內(nèi),溫暖如爐,還在小憩。眼睫毛眨也不眨,也不知是否在裝睡。
它舒服地蹭了蹭,甜緒千斛,不舍離開。
遠(yuǎn)處雜花生樹,鶯啼鳥囀,屋后人音喧闐,沸反盈天。
錦川有個蟄居的落魄劍客,叫裴燕。此人好釀且善釀,李白此番前去,是去尋他的。
他要去錦川,萬不能從橋踱步而去,到頂,是一片沼澤。左右都不能越過。
銅雀人修這橋,很奇怪,竟就是為了那片水草茂密的泥濘地帶。準(zhǔn)確來說,是為了那沼澤里的澤魚。
澤魚無鱗,魚目可治眼疾,骨可入藥亦可綴珠,肉肥多汁,食之還可延年益壽。全身是塊寶,不過現(xiàn)在澤魚已經(jīng)寥寥無幾了,因為人類太過貪婪,大肆捕撈,甚至連其繁殖期也殘忍戕害!
不僅近地銅雀、錦川,甚至遠(yuǎn)在天邊的咸陽、長安也要來分一杯羹!
但是,巨大的利益背后往往伴隨著更為猛烈危險的殺機!
那里有一巨獸,渾身如星辰般蔚藍(lán)。高逾五丈,氣力蓬勃、神力難撼。就只智商欠缺,你不惹他,他不粘你。
這也是人們和李白要繞路的因果,他不想觸那獸的眉頭。
他要走到河流上游,去西湖。那里有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姓姜。其載一梭烏篷船供人渡江,日日撐桿、不論風(fēng)雨。收費看人。
西湖不遠(yuǎn),李白走得很慢,走了很久,直到霧氣完全彌散。
那里環(huán)境極美,岸邊是如絮颯颯的蘆葦,葦頂是背羽棕褐、身形纖長的大葦鶯。頭上是氛氳殊未歇的綿云,前面一碧萬頃,后方是如翠絲桑葉的矮叢,兩條迤邐的小路將其分割成三個世界,昨日下了雨,路上還有泥濘。
西湖有個渡口,六根木柱承擔(dān)一片木板。
待他走到渡口時,老人在湖中央,正撐船回來。
不過有人比他稍快,那是一群鳧水的水鴨,鴨絨如碳,脖頸抹綠。
一圈一圈的波浪朝他遞進(jìn),水紋在前行中逐漸淡去,彈指揮間,蓬船靠岸。
“閣下,可是要渡湖?”老人問道,期間上下打量了眼這個身披蓑衣著黑裘玉絨披肩戴草帽踩云靴的男子。
同爾,李白也在觀察老人。
他細(xì)看了眼這位蒼顏鮐背、慈面白髯卻精神矍鑠的老人,應(yīng)道:“然?!?p> 這個老人,讓他莫名地升騰起一股親切感,這使他很不舒服。
小狐貍也從李白懷里冒出頭來,雙爪搭在他的衣襟上,水靈靈的大眼好奇地瞧著這個撐著烏篷船的姜姓老人。
老人把槳平放船上,手在布衣上擦了擦,“喏——”
李白看著老人把手伸到自己跟前,臉色不免有些窘迫。
“怎么?”老人腹懷疑竇,狐疑地看了眼李白,“是沒帶錢財嗎?”他問。
“嗯,出門慌張,只匆匆裝了些筆墨?!崩畎嘴t腆地回答,眼睛卻灼灼地直視著老人。
“哦?”姜姓老人扯著嘴角,笑了起來?!澳闱艺f說,我看是否滿意?!?p> ——這倆人在打什么啞謎呀!我咋聽不懂啊。小狐貍癟了癟嘴,在心底納悶。
“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崩畎撞患偎妓髅摽诙?,這是他以前在大唐作的詩,他自己頗為喜愛。
“與景不搭?!崩险咝χ鴵u了搖頭,眼睛瞇成了一道縫。
李白想了想覺得也是,不過他馬上又有了新點子,“那,這句你待如何?”
“洗耳恭聽。”老人示意他繼續(xù)。
“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凌滄洲!”
“可有詩名?”姜老來了興致,在訝異中又細(xì)看了眼這個清雋英挺的青年。
“《江上吟》”話一出口,李白難免有些悵惘,嘴唇緊抿。
小狐貍身子兒一僵,它能感受到老大的情緒變了。
......
小船沿著蘆葦飄揚而去的方向一直向前,姜姓老人操船技術(shù)很高,小船駛得很穩(wěn),肇始緣由還是湖面不起波瀾,寧靜溫柔。
李白盤膝坐船首,船首細(xì)而尖,跟他的劍一般鋒利。
小狐貍沒再厚著臉皮黏在他的身上了,而是趴在船沿,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它在看水,在看那碧綠幽深的湖水中它自己的倒影。
老人在后面撐槳,見狀。提醒出聲:“閣下還是管好你這只狐貍吧,這湖,不似表面那般平靜。”
“哦,何出此言?”
小狐貍扭頭瞄了眼端坐著出聲的李白,又回首看了下老人,有點困惑。
大雁朝南掠去,撲打翅膀的翙翙聲,掩蓋了李白清冽地問語。
“又要立秋了啊。”老人咨嗟一嘆,從船蓬內(nèi)拿出一頂苦竹編織的帽子,戴好。
李白和小狐貍都不大理解老人的這個舉動。
驟然!湖面如同煮沸了的水,開始劇烈地翻滾起來。
小狐貍探頭去看,“湖里有個巨大的影子!”它驚呼叫道。
李白忙不迭站起身來,擎住攤在船上的劍。
“噓!小點聲,那東西醒了?!崩先朔畔聵?,左手抵至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船也隨之挺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為何停下!”劍鋒指向老人,李白伸手壓低草帽。
“那是什么東西?”他又問。
小狐貍抱著李白的小腿,躲他身后,目不轉(zhuǎn)睛地也看著老人。
“我還要問你呢?”老人反問,突兀地他的氣勢變了,眼神變得狠毒陰鷙?!耙恢恍逕捛甑囊昂?”
“你到底是誰?”李白震驚。
“鄙姓姜,單字一個尚。”老人噙扯嘴角,付之一笑。
待他話畢,暴雨攜風(fēng)而至,沖天而起。
“姜尚?姜...姜子牙!”李白喃喃自語,錯愕地楞在那。
細(xì)雨落下,兔起鶻落,化成一圈光紗的帷幕。
小船左搖右晃,李白有些控制不住身體,只聽“撲通”一聲,小狐貍掉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