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看到我?”沈言微訝,隨即有些懊惱,“大意了?!?p> 鬼劣身為夢境的主角,夢中萬物皆在其一念變幻之間。
因而在這個世界,他便是造化本身。
而黃粱枕雖說將自己意識形體化,比之夢中萬物不受約束,但相應(yīng)的,氣息也與之格格不入。
故在境界道行不曾達(dá)到真幻如一之前,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附身在鬼劣身上,以他的視角,看待這夢境演變。
“那句留言,半生黃粱夢,一卷枕中書,原來說的不只是我之夢境,還有其他……只可惜,機會已失?!?p> 沈言眼見天地景象忽然瞬息萬變,知道鬼劣意識已被驚動,馬上便會從修行中醒來。
“不知下次入夢,又是什么時候?”一聲輕嘆留在此方夢境,而沈言虛實難明的身影也光華一閃,消失不見。
數(shù)百里之外,玉梁山,閻魔洞,昏暗的內(nèi)殿中。
坐于石床上的鬼劣雙目睜開,神色疑惑。
“剛剛修行之時,我似乎看到了什么?”
“一道……人影?”
……
意識回歸到體內(nèi),沈言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保持著修行的坐姿。
他低眉沉思,想到白日之時也是貿(mào)然闖入了城隍廟,被一聲怒喝震散意識,而今夜亦是如此。
說到底,還是自己本為凡人,不曾與仙神妖鬼之事打過交道,完全不知個中忌諱。
“步步為營,倒也不必急于一時……也許該多讀些神仙志怪的古書?!?p> 沈言躺于土床之上,暗暗思量。
一夜無夢。
第二日清晨,公雞啼曉之后,沈言便起床休整,向準(zhǔn)備去田間干活的張有福問了張然的祖屋方位,踱步走了過去。
他決定辭行前往縣城。
畢竟,這張家村還是太過偏僻,干什么都不方便。
走到籬笆小院外頭之時,恰巧有位身懷六甲的孕婦正扶著腰,緩緩地推開屋門走了出來。
沈言忙作揖道:“這位想必就是張夫子的夫人吧,沈言有禮了。”
孕婦顯然一愣,隨后道個萬福:“原來是玉梁山廟的老先生,可是來找妾身夫君的?快快請進?!?p> “不敢,夫人修養(yǎng)在此,在下入內(nèi)多有不便,還是在外頭候著吧。”
“那妾身這就去請夫君出來?!?p> “有勞夫人了?!?p> 不多時,張然走出屋門,相較昨日,換了身淺白色的薄衫,系一頭巾,頗顯隨意。
“老先生,找我可有事?”
沈言斟酌了番,便道:“特來向夫子辭行?!?p> “辭行?”張然有些吃驚,“先生要去哪里?”
“在下準(zhǔn)備去青陽縣尋一居所暫住。”
“……可是有緊急之事?”
“倒也不是,只是眼下秋忙之季,在下居于村中多有叨擾,還是早些離去為好。”
張然沉吟片刻,便道:“如無緊急之事,老先生可否緩幾日再去?”
沈言有些疑惑:“這是為何?”
張然便道:“內(nèi)子臨產(chǎn)之日在即,而先父生前有言,胎兒初生,需有長者點水為字,村中多是些不識字的莊稼漢,故……還想勞煩先生則個?!?p> “這卻新奇,”沈言問道,“不知何為點水?”
“便是以中指蘸水,于胎兒眉心處寫字,此字亦為胎兒名號,乃是蚩州府那邊傳來的習(xí)俗?!?p> “原來如此?!鄙蜓暂笭栆恍?,“夫子有恩于我,這點小事自然不會推遲。不過,我畢竟不是本村中人,過久待著,只怕會生閑言?!?p> “無妨,在下自會安排妥當(dāng)?!?p> 沈言點點頭,既然張然有事相求,自己晚幾日出發(fā)也無妨,左右夢中山匪之事真會發(fā)生,也還有月余時間準(zhǔn)備,并不著急。
二人隨后商議了事情的具體流程。
望著張然平靜的臉上不經(jīng)意露出的些許喜色,沈言亦不由為之感到欣慰。
古語有言:三十而立,此等歲數(shù)才有子嗣,已經(jīng)算晚了。
便如自己夢中那三十年,最大的遺憾亦是不曾婚娶有后。
當(dāng)然,此生已寄仙道,更不可能沾染俗世情愛。
沈言收回思緒,想到這幾日無事,便問張然家中可有一些志怪類的藏書。
張然道:“要說經(jīng)史集注,抑或前朝孤本,在下這里倒是有些,志怪類的書卻不曾有。”
“罷了?!鄙蜓該u搖頭,心中本也沒抱多大期望,便又問,“不知昨日那位道長所在的村子離此處有多遠(yuǎn)?”
“老先生說的是五谷村吧,離此倒也不遠(yuǎn),走東南方向小路,一個時辰便到?!?p> “好,那在下先告辭了。”
沈言說罷,轉(zhuǎn)身離去。
經(jīng)歷了一天兩次的神異之事,他心中有些疑惑未解,想借機詢問一下清云子老道。
于是,依著張然指的方位,沈言踏上田間泥濘的小路,朝五谷村走了過去。
日逾辰時,初秋的陽光比之炎日總算少了幾分灼目和炙熱,沈言一身輕衫,倒也愜意。
見慣了州城京都的車水馬龍,鄉(xiāng)間小路也別有一番體會。
花欲謝,鳥欲飛,葉欲黃,草欲枯。
大抵肅殺來臨,是世間萬物的劫難。
等跨過一座木橋,再越過一片荒地之后,不多時,眼前再度出現(xiàn)房屋錯落的村莊。
一些莊稼漢正在村前頭的水田中忙做。
所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五谷之中,唯有稻谷最適這天地生長規(guī)律,故水田之中,此際盡是即將收獲的稻穗。
“老人家,請問……”沈言走到一位坐于田堤上閉目養(yǎng)神的老農(nóng)旁,正要詢問清云子的居所位置,就見老農(nóng)嘴里念念有詞,絲毫不曾理會他。
“老……”
“噓,別說話!”
老農(nóng)責(zé)備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繼續(xù)朝著念著什么,末了,朝四方拜了拜,方才轉(zhuǎn)身看沈言。
“外鄉(xiāng)人,有啥子事?”
“老人家,剛才是在做什么?”
“拜五谷神啊,保佑糧食豐收,保佑來年的稅輕一些?!崩限r(nóng)奇怪地橫了他一眼,哼聲道,“瞅著像是讀書的,看你歲數(shù)不小,連這都不知道?”
沈言尷尬地咳了咳,不曾說話,便聽老農(nóng)又問:“你不會也是來找老道長的吧?!?p> 沈言聞此目光一凝,問道:“老道長?怎么,有很多人來找清云子道長?”
“前兒個張家村的人過來找,今天又有縣城的人過來,說是有什么臟東西,也是,這鬼節(jié)前后啊,總會有些不干凈。”
“那道長此際可在村中?”
“在,怎么不在,縣里的人剛過來,喏,在那……誒誒誒,你怎么走了?你哪個村的?”
身后老農(nóng)想喊住他,沈言卻是按照指示的方向踱步過去。
臟東西?
似乎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