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言一早醒來,便看到幾本滿是香火氣的古本置于石桌棋盤之上。
他頓覺精神一振,趕忙洗漱了番,坐于石凳上,迎著清晨陽光翻閱起來。
不過,只是翻到了第一頁,他就瞬間傻眼了。
在紫青神目的觀測之下,這些書上的內(nèi)容,非墨所書,非字所組,竟是由一道道鬼畫符般的香火紋路鐫刻而成。
其間深意,的確隱隱有著別樣的蘊法,可讀不懂又為之奈何?
到底是陰司神道之物,與凡俗典籍不同??!
沈言搖頭苦笑,這種書若讓其他凡人得到,只會認(rèn)為是幼童的胡亂圖畫。
“不過,城隍給我此類書籍,是故意下套,還是以為我能看懂?”
沈言心中也有些拿捏不準(zhǔn),因為如是城隍因自己不交付女鬼之事,心懷憤懣,似乎也說得通?
沒奈何,只能暫時收了這些書。
而等到和前來打掃的吳伯道過別后,沈言便離開了院子。
點字為符的嘗試,還需進行,那西市街處,可有不少人翹首以盼。
最關(guān)鍵的便是,沈言想看看自己那位昔日好友,可曾有所改變。
“倫”一字,聲從“侖”,既指世間條理,又指族輩順序,即倫理綱常。
沈言之所以為周文平寫下“倫”字,其中深意說出來也算駭人聽聞。
那便是,周文平竟對自己后母起了愛慕之心。
年幼之時,周文平在州城生活,與自己關(guān)系密切。
之后其父與族中生隙,遂舉家搬遷至青陽縣,又兩年,周文平生母病死,周舉人便續(xù)弦了一位本地的大戶小姐,即是周文平的后母。
彼時周文平過了十歲,已然懂事,自對生母懷念,對后母厭棄。
不過這位十八芳齡的大戶小姐也是賢良溫淑,處處忍讓善待,久而久之,竟以一顆真心漸漸令周文平改變了初時的敵視。
二人本就年齡相差不大,兼之周父一向?qū)χ芪钠絿?yán)苛,一來二去二人反倒成了無話不談的密友,關(guān)系竟不似母子。
也便于此過程中,周文平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滋生起的那股邪念,已然揮之不去。
在沈言來青陽尋他之時,周文平向他傾訴此事,詢問答案。
不過,似乎當(dāng)時自己覺得此念違背圣賢之理,有即是罪,便言辭說教了一番,兩人最后不歡而散。
“有機會,倒要看看那小姐到底生得是何等花容月貌,竟能迷倒這對父子?!?p> 沈言知道,周文平在外紈绔便是因為在家心有郁結(jié)之故,但他心中隱隱覺得,造成這般局面,那小姐只怕也有過失。
當(dāng)然,此際并非考慮這些瑣事的時候,沈言很快來到了西市街,又于文書閣前擺起了寫字桌。
文書閣的那位中年掌柜一臉笑盈盈地給自己鋪好地方,于他來說,沈言可是個聚寶盆似的人物,便說昨日,因為沈言的一番舉動,自家的生意可較往常多了好幾單。
“先生,以后是不是每日都過來?”見到沈言桌前又聚起了一波人,店家樂不可支。
沈言笑了笑,沒有回應(yīng)。
點字為法,不管能不能成功,這每寫一字,都是對丹田濁氣一次極大的消耗。
若真天天來,自己的仙道還沒走完,身子就先油盡燈枯了。
更何況,這字又不是予取予求。自己每送出去一字,都必定有相應(yīng)的思量。
便如周文平那般,一則是盡了故人之情,一則也是想看看法字的效果。
不過,圍上來的路人可不是這么想的。
聽到靠近的腳步聲,沈言睜開養(yǎng)神的雙目,是一位胖臉鼠須的商人。
“哈哈,先生好啊,我想求取一字,這是一兩黃金,請先生笑納!”
到底是商人,開口就是把先錢給談妥了。
沈言于是雙目掃了一眼,見既無孽力,亦無功德,更無沾染過什么氣息,只是平平無奇的一俗世俗人,于是搖頭道:“將錢收回吧,今日之字,你求不得。”
“這……這是為何?”商人捻了捻鼠須,瞇著眼問道。
沈言于是起筆,在一張紙上又寫下兩列字,共計十個。
只是與昨日相較,內(nèi)容卻是變了。
“一世求一字,一字贈一緣?”
有路人一字一句地讀了出來,每讀一字,商人臉色就難看一分。
“一字贈一緣?”
意思便是今日寫字不要錢,但講求緣分,緣分不到,便求不得字。
可這世間哪有什么狗屁緣分,無非就是沈言愿或不愿罷了。
“先生,告辭!”自覺在此處待著有些丟人現(xiàn)眼,商人冷哼一聲,抓起金子便轉(zhuǎn)身離去。
隨后又有幾個頗有些家資的人上前求字,均被沈言一一回絕。
有幾人當(dāng)場便黑下了臉,拂袖走人,而有的倒是心胸寬廣,不以為意地繼續(xù)留在人群中,想看看什么才是有緣之人。
沈言見狀,也不在意,自己初心便不是為了那一兩黃金,周文平贈了十兩后便更是要此物無用。
欲試字為法,便需字契合世人經(jīng)歷,本就求予之事,原非生意,又談何買賣?
不過除卻惹惱些俗人外,也并非全無好處。
昨日沈言要價甚高,未免顯得市儈,好似一個算命的江湖術(shù)士,而今日分文不取,倒更有了幾分塵世高人的意味。
“這先生,是個奇人?!庇腥烁`竊私語道。
如此過了有半個時辰,沈言依然不曾找到給自己些許氣機之感的人,桌前本聚成一團的人便散了七七八八。
不過,還是那般說,即便今日不寫一字,于沈言而言也不耽誤修行。
這鬧市之中,濁氣動亂,正適合他紅塵修行的意境。
這便是逍遙之道的本義所在,無論身處何處,心懷凈土,世間便永無污濁,心有逍遙,世間盡是煉獄也無礙于身。
就這般,從辰時六刻一直到了午時一刻,沈言依然閉目暗自修行。
忽然,他雙耳動了動,在周圍嘈雜聲中,似聽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他立時睜開雙眼,朝聲音方向望去。
那里,有一群背著鋤頭,提著藥簍的山夫正逆著人流走了過來。
而其中,一位瘦小的身影隱隱讓他察覺,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