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緣?”乞兒眨巴了下眼睛,年幼的他并不懂這兩字的含義,只是覺得很好聽,又想到自己有了名字,便不會(huì)被乞兒乞兒地叫了,不由咧嘴一笑。
而四周停駐的人群此際聽到了,有那讀過書的暗暗點(diǎn)頭,看了眼乞兒后又不由惋惜。
這名字,給他真是糟蹋了。
“肚里倒的確有些墨水?!焙闻e人冷哼一聲,“但還是個(gè)白身,也只夠去鄉(xiāng)野當(dāng)個(gè)寫字先生?!?p> 這番話并不曾做絲毫掩飾,于是便清晰地傳入每個(gè)人的耳中。沈言微不可察地?fù)u了搖頭,暗嘆目中無人者,禍到臨頭還不自知。
剛才,他雖說不曾與城隍當(dāng)面會(huì)晤,但隔空交談之下,城隍自然也注意到了何舉人。
毀壞香火之物,致使陰魂逃脫,甚至影響到中元鬼夜的布置,這可不是一般的過失。
若非何舉人有功名在身,一點(diǎn)文道正氣庇佑,只怕早就被厄運(yùn)纏繞了。
既無自知之明,亦無容人之量,這樣的家伙,多說一句也是欠奉。
而沈言此際既明悟香火的玄機(jī),又點(diǎn)透乞兒李修緣的命理,想要做的已然做完,當(dāng)下也不逗留,牽著后者走出廟門。
來到街上,沈言松開手來,問李修緣道:“修緣,往后,你有何打算?”
李修緣小心地看了一眼,支吾著不曾說話。
沈言見狀,便知曉其心意,于是搖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跟著我卻不能夠。”
他說罷,雙目深沉,望向滄州府城所在的方向:“我于世間,親朋盡去,好友全無,早已習(xí)慣了孑然此身,所以你……還是絕了念頭吧?!?p> “那……先生,讓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崩钚蘧壍吐暤?。
“你這滑頭!”沈言聞言莞爾,笑罵著拍了下他的頭,而后沉吟了一陣,方才說道:“既如此,你繼續(xù)做一名乞兒吧?!?p> “?。俊崩钚蘧壜曇衾美祥L,這答案卻是他怎么也不曾想到的。
沈言見狀,笑瞇瞇地看著他:“怎么,不愿意?”
“……”李修緣搖了搖頭,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沈言便道:“你可知,做一名乞兒,有甚好處,又有甚壞處?”
李修緣低頭不語。
不等其回應(yīng),沈言又自語道:“這壞處,自然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人皆惡之,豬狗不如;但也有一件好處,那便是嘗盡人間疾苦,洞徹塵心?!?p> “李修緣,你往日做乞兒,是因?yàn)閯e無選擇,身不由己,但你今日再做回乞兒,卻是心有所愿,為人為己……況且,你難道便不想幫幫天底下與你一般的乞兒?”
“只你一人脫離苦海,未免狹隘了些?!?p> 這番話,說得眼前的孩童忽而沉思,忽而興奮,忽而拽緊拳頭,血?dú)馍嫌俊?p> “先生,修緣聽你的。”李修緣喘著粗氣,有些急迫地喊出聲來。
“好?!鄙蜓砸恍?,而后便俯身在李修緣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
李修緣先是眼睛一亮,繼而面露困惑和擔(dān)憂:“可,我能成功么?”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和造化了,修緣,記住……世間之人互不相欠,道亦不假外物,故有言:‘橫盡虛空,山河大地,一無可恃,而可恃者唯我;豎盡久劫,前古后今,一無可據(jù),而可據(jù)者皆空!’”
“你也許現(xiàn)在理解不了,但當(dāng)你有了名字,不再是命中注定的乞兒之后,總該讓自己內(nèi)心強(qiáng)大起來?!?p> 說這番語時(shí),沈言頗有些嚴(yán)肅。
不過,說到底李修緣還是那個(gè)沒見識,不識字的乞兒,見他一臉發(fā)懵,嘟囔著:“可我力氣不夠大,打不過那些老乞丐?!?p> 沈言有些無奈,隨即心念一動(dòng),便將懷中那支似劍的木筆取了出來。
“既你這般說,我便贈(zèng)你一物吧,如此,也不枉你我相識的緣分?!?p> 于是,自丹田處氣動(dòng),手指一點(diǎn),往那槐木劍筆中貯了些許地濁之氣,而后交給李修緣。
李修緣接過,頗有些興奮地持著舞出幾個(gè)劍花,待他興致盡了,口喊“先生”再看向前頭時(shí),只見街巷偶有幾人經(jīng)過,可哪還能尋到沈言的身影。
“先生……”李修緣又喊了一聲,便沉默著不再繼續(xù),他是個(gè)聰慧的,明白沈言是有意不再見他。
以后,只怕真在縣城里碰上了,也未必理會(huì)自己吧。
“除非,完成先生的托付!”念及此,李修緣眼睛一亮,可隨即又愁眉苦臉,“但,我該如何讓那些大乞丐們聽我的話?”
“難不成拉幫結(jié)伙,成立一個(gè)江湖幫派,叫丐幫?”李修緣想起前些日子聽大乞丐們眉飛色舞說起的江湖俠客的故事,不禁又生起幾多向往。
沈言藏于暗中觀察著這一切,末了,終是欣慰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能不被前路勸阻,孺子便還算可教,也不枉他送出去一件靈木之寶。
“若李修緣將來真能如我所愿,香火便不盡是神道專屬了?!鄙蜓孕闹蓄H有些期待。
不過也明白,此事即便能有見效,也至少是十余年往后的事了,故現(xiàn)在來看,無非是閑庭落子之舉,倒不必刻意關(guān)注。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去看看城隍送來的幾本書,到底記著什么東西,又是否可以給自己再添上幾門神通術(shù)法。
于是,沈言轉(zhuǎn)身便回到夫子小筑的守信院中,倚著槐樹,翻閱起香火之書來。
知曉了香火運(yùn)轉(zhuǎn)之秘,本如鬼畫符般扭曲的香火紋理立時(shí)在眼中不斷轉(zhuǎn)變,最后化成中洲簡篆的字樣。
又是簡篆,沈言微微皺眉,似乎純陽仙人的《九洲游記》,其中留影的那段文字也是以簡篆寫就,而《枕中記》便更不用說。
難道簡篆有何特殊之處?聯(lián)想到一向在大九洲中以神秘著稱的中域,沈言心中生起無數(shù)猜測。
他頓了頓思緒,而后,繼續(xù)看向書中的內(nèi)容。
這第一本,記的大約是城隍主治陰司時(shí)發(fā)生的一些怪事趣聞,故書名叫《廟異記》,若是凡人當(dāng)評書來看,倒還有幾分新趣,與沈言來講,自然無甚用處。
于是翻開第二本,這一本倒是記錄了一些陰差施法捉鬼的場景,不過,有些語焉不詳,而且,從描述上看,法門也有些單一。
不過是勾魂索,拘魂叉,打魂鞭之流的兵器之法,也對沈言不起什么借鑒之用。
沈言有些無奈,于是在一旁拿起了第三本。
看到本上的書名,沈言精神一振。
“《莫不歸平妖記》!”他輕聲念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