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掉了!”
黃豎彎腰將畫紙拾起,拍拍灰放在桌子上。
紙薄墨濃,隱約能看見人像。苗空空將它打開,是一副女子畫像。
畫中女子眉目低垂,右眼下一顆淚痣,說不清是哀傷還是悔恨。明明是墨筆勾勒,卻真如活了一般。
“姑娘,你買哪本???”黃豎見她出神,于是催促。
苗空空將畫紙疊好,漫不經(jīng)心地丟在桌上,“我很喜歡,不過一本十兩怕是有些貴了?!?p> 當然貴了。十兩銀子就算在酒樓里端盤洗碗也得做半年,這四本四十兩可就真的是明搶了。
這人賣這種春宮書冊,也是講究流動作案,能坑一個是一個。怕的不是賠本,而是沒人買,脫手慢。
所以砍這價,就得表明自己有買的想法,但是價格得降。
黃豎自然心里也清楚,呲牙咧嘴半響吱聲:“要不……五兩?”
“你這書冊能有五兩?”苗空空抄起一本翻開,“這東西我買來也就圖一樂,頂多二兩。”
黃豎當即答應,“成交!”
嘖,感情還出價高了???
打開錢袋,點出些碎銀。
“哇呀呀呀!你們這些奸邪小人,放火燒谷,欺人太甚!”
戲臺上,一武生身著白底藍紋戲袍,戴白發(fā),手提三尺銀劍,高唱戲詞。
“今日吾當除邪衛(wèi)道,以解心中之恨!”
唱完,便與周遭幾個短衫武生對打起來,過招間是虎虎生風,臺下的看客拍手喝彩。
苗空空問黃豎:“這臺上唱的是哪出?。俊?p> “這個啊?!彼蘸勉y子抬頭一瞧,“嗨,這您不知道?這可是天劍降魔游劍狂啊!”
游劍狂?游遠山游師叔?
這天劍降魔她也知道,是《凌霄破氣》中的絕技。
黃豎又說:“也對,您這估計才及笄吧?不認得這游劍狂也正常。”
“怎么不認識,游遠山是我?guī)熓??!泵缈湛针S口反駁。
黃豎樂了,“嘿,那游遠山可是瓊華宗的仙人。瓊華宗上下能稱他一聲師叔的,也只有五位道人座下弟子。你是哪位?”
“我是瓊華宗宗主的弟子?!泵缈湛照J真回答,端起面湯喝下一口。
“瞎扯!”他甕聲甕氣,“你這胡說也得講個常識吧?瓊華宗宗主殷天道,座下可就六位弟子,人稱瓊華六子,各個都是響當當?shù)娜宋?。?p> 說著,眼睛滴溜又湊上前來:“這六人的畫本啊,我這兒都有!”
一口面湯嗆在嘴里,又咳了半天才緩過勁來。
畫本?啥玩意兒?還出本子了?
嗯,也對。四師姐那種像雪山白蓮一樣的美人恐怕勾了不少男人的魂,至于五師姐,人小池子大,誰不愛呢。
但是另外四個師兄出什么本子?腐女本?
苗空空正色道:“好,那你都拿來,我全買了?!?p> 當然只是帶回去從藝術的角度上欣賞。
黃豎喜笑顏開,拍腿起身:“好嘞,您先在這兒等會!”
見人跑遠,苗空空吃完面湯,收好書冊走到戲班點了個前臺坐下。
“呀——!”
臺上那扮演游遠山的武生舉劍指天,大喝。
“神劍自斷長虹死,一星飛墮從南極!”
接著就看戲臺四面迸出煙火,鑼鼓噼里啪啦響,周圍七個武生后翻倒地。
“好!”
臺下觀眾又喝彩。
苗空空搖頭,她是搞不懂這有什么好看的,還搞五毛特效。就是聶丹霞搓個球也比這個拉風。
“劍狂!”幕后走出來一武丑,手里拉著個花旦,“莫要張狂!且看看這人是誰!”
武生大驚,“阿芳!”
“哼哼?!蔽涑罅恋?,“乖乖聽話,交出仙法!”
“哪有什么仙法?!被ǖ┡ぶ碜玉g道:“你莫不是失了智?”
武丑大怒,咿呀呀叫幾聲,又唱些詞,逗得臺下觀眾樂不可支。
“姑娘,我可以坐這里嗎?后面沒位置了?!迸赃呌腥顺雎暋?p> 苗空空扭頭一看,來人身高八尺,面如潤玉,只是衣著樸素,袖口都洗得發(fā)白。
她點點頭說:“坐吧?!?p> “多謝。”抱拳,坐下后便不再出聲。
臺上戲也散了,那花旦卻沒回去,反而朝這邊走來。
旁邊男子起身,面露欣喜:“凝兒!”
“謝哥?!被ǖ┳旖巧蠐P似是含笑,緊接著黛眉顰蹙,“許久不見,你又瘦了些?!?p> “瘦些又有何妨?”他從懷中掏出張銀票,“五十兩,贖下身,我們便結親吧!”
凝兒婉兒一笑,“自然……”
“自然是不行的!”
后頭一聲高喝,眾人扭頭看去。
只見打頭來個清瘦男子,嘴上八字胡,手里端著冊,旁邊跟著八名家丁。
他翻開手中書冊,點著賬目說:“我們老爺愿意花一百兩贖下柳凝,今天晚上就納為妾!”
“這……”謝哥看看柳凝,又轉向問:“是哪個老爺?”
“賈府賈員外?!彼仙蠒鴥?,背到身后昂著頭,“我說謝靈啊,你還是老老實實畫畫吧。贖人幾十兩銀子,可夠買你好幾本畫冊了。哦對,你那些畫冊我看過,嘖嘖,真好看!”
“你……”
花旦上前一步,“柳凝愿意。”
謝靈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身旁的戲子,手里的錢袋落下,幾十兩銀子散落一地。
周圍的看客紛紛哄搶。男子嗤笑幾聲,帶著柳凝與家丁遠去。
那謝靈還久久沒從震驚中回神過來,地上的銀子都快被撿了干凈。
苗空空看不下去,當即拍桌怒喝:“都給我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當著人面搶錢?”
這一掌可帶著幾分力道,響聲頓時震住眾人。
可惜收回的銀子只剩二十多兩,但也好過徹底沒有。將其包好遞給還在發(fā)呆的謝靈,“你的銀子。”
“??!”他驚醒,隨即又面目哀傷,“她走了,我要這銀子還有何用?!?p> “回家再娶別人唄。”將錢袋塞謝靈懷里,“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對吧?日子總歸還是要過的?!?p> 他瞅著自己看了半天,才嘆氣說:“你講的對,但是凝兒與我已有約定,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
情到深處,眼里還有點點淚光。
苗空空搖頭勸道:“人家不過是跟你逢場作戲,你還當真了?!?p> “不是作戲,你且隨我來?!?p> ……
點燃燭燈,將這陰暗的居舍照亮。
屋內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干凈整潔,桌上墻邊都堆著畫卷。
謝靈擺出兩只瓷碗,用陶壺倒?jié)M水,“家貧也無茶,以水代茶還望不要嫌棄?!?p> 接過瓷碗,她問:“你帶我來干什么?”
他沒回話,而是將角落的木箱子打開,從里面翻出一大沓泛黃的信紙,又在床下取出幾卷畫。
“我與凝兒同是孤兒長大,只是后來她賣身戲班,我拜了畫師?!?p> 信上滿滿的字跡,從情竇初開到相定終生,娟秀的筆跡雖然偶有錯字,但其中情義卻不似做假。
他們二人是饑荒流民,在逃難的路上認識,后來吃百家飯為生。饑苦不過月余,柳凝被路過的戲班帶走。
謝靈也在不久后被云游的畫師看中,結果好巧不巧,又見一面。
他幫先生磨墨,她幫師父打理戲服。那一張由戲班邀請畫師做的《琴仙圖》,重新勾連起他們的緣分。
后來畫師去世,謝靈定居在這兒。每日靠仿畫或是畫些媚俗的書冊為生,倒也省吃儉用湊出贖身的銀兩。
聽到此處,苗空空深感無奈。
因為按照現(xiàn)代人的思維,不論怎么想,都是這柳凝在利用他。說白了就是釣凱子,勾著讓你來送。
“要不去賈府看看吧?!彼嶙h道:“我勸不了你,估計你見上她一面就全明白了。”
“可賈府又怎么能讓我們進?”
“我?guī)氵M?!?p> ……
“劉府劉員外到!”
小廝收下請柬賀禮,一聲高喝,伴著府里喜慶的吹打,拱手迎接來客。
苗空空帶著謝靈走上前,遞出份裝著靈材的禮盒微笑著說:“瓊華宗弟子苗空空?!?p> “歡迎仙子!”小廝收下賀禮又伸出手,“仙子有請柬嗎?”
她哪有請柬,只得下山令遞出去,“剛到此地,聽聞賈員外喜納一妾便來拜訪。這是宗門下山令,還望海涵?!?p> “海涵?”小廝面色一變,隨手將令牌丟在地上,“弄塊破木牌子就想來蹭吃蹭喝?哪兒涼快哪呆著去!”
“哎你……”
“姑娘,讓一讓?!焙竺鎭硪晃焕险撸笫终埣碛沂仲R禮,和顏悅色說:“我啊,腿腳不好容易摔著,你若無事趕緊讓開吧?!?p> “哎……”
旁邊小廝竄過來接過賀禮請柬,笑喝道:“青硯齋許畫師到!”
老人笑呵呵的,似是不經(jīng)意地踩下木牌,身形突然搖晃。
“許畫師小心些!”小廝趕忙扶穩(wěn)。
擺擺手,老人又意味深長地說:“這畫畫久了啊,腿腳坐得不靈光。若是能抄些爛篇來,興許輕松許多?!?p> “那是!”小廝扶著許畫師進大門,“您畫的圖十里八鄉(xiāng)都聞名!不像有的人只會描些不見光的玩意。”
貼著喜字的門緩緩待上,將二人隔在清冷的街頭。
謝靈無言。
苗空空拾起令牌,拍掉灰收進衣袖里,“真是狗眼看人低……我?guī)惴M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