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展真的去洗了澡,他的本意是想激怒芽兒,至于激怒了她會有怎樣的效果,他沒想過。
只是芽兒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
她就像是隱藏在方展后腦里面,隨時會出現(xiàn)的幽靈,善也罷,惡也罷,方展明明知道她的存在,卻沒有絲毫辦法。
他沒有,也沒打算告訴任何人。包括父親方平。
方展雖是一介書生,但他自幼就很有主見。自己遭遇了這樣的事,說出來,絲毫不起任何作用。
至于死,他從來都沒想過。無論遭遇什么樣的事。
清晨的提名客棧被濃重的煙雨氣息包裹著。
雨不知起自何時。
春雨。
昨夜就已收拾好行囊的四人,用過早飯后,聚在門前。
荀夫子道:“好一場春雨!”
李郎中道:“不知家里下雨了沒有?”
方平低下了頭,又抬頭看了看:“這樣下去,怕是不好走了?!?p> 錢掌柜笑呵呵的走過來,說道:“方公子,我敢斷定,你還會回來的!”
方展一笑,沒有說話。
四個人,四把傘。
很快消失在煙雨里。
四人原定的路線沒有任何改變,一路步行到渡頭。
原因很簡單,袋子里面錢太少,雇不起馬車,就只能拿雙腳量。
這一走,就是兩天。
這兩天里,芽兒沒有出現(xiàn)過。
方展在路上很少言語。
余下三人自然知道他心里必定極為傷心苦惱,但也知道多說無益。
但方展卻愈發(fā)感到有窒息的感覺。
他不知道芽兒會在什么時候又突然出現(xiàn),他有時甚至懷疑,自己的腦子里,是不是真的存在另一個靈魂。
這個靈魂會不會又在他人生的下一個關(guān)鍵時刻,突然出現(xiàn),再次打亂他所有的一切。
對此,他甚至刻意回避,不敢去想。
喚兒江浩浩江水,自北向南奔流不息,最終奔入幻海。
四人早上趕到江邊渡頭的時候,已經(jīng)是離開朔京城的第三天。
清晨的江邊,水汽騰騰,浩渺如煙。偶有水鳥沖天而起,又俯身沖下,扎入水中。
許是陰天的緣故,怕有雨水降臨,不好行水路,渡頭上很是冷清。除了他們四個,再也沒有第五個人。
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條較大的烏篷船,緩緩向岸邊駛來。
那船慢慢的終于靠到岸邊,船頭上一個中年艄公微笑道:“幾位,要乘船嗎?”
荀夫子道:“船家,我們要去衍州,你看看,我們四人要多少銀子?”
船家道:“你們能出多少?”
荀夫子、李郎中、方平三人互看了一眼,方平說道:“我們最多能出十兩銀子。”
船家笑著道:“客官,開玩笑吧,此去衍州,要行近十天的水路,你們四個就出十兩,逗我哪?”
李郎中道:“那是這樣,我們再加二兩,不能再多了?!?p> 船家一笑:“您就是再加十兩,也沒有這個價!”
船里面突然走出一個婦人,看樣子有四十多歲的年紀(jì),長的極善。一把拍向船家的后背,嚷道:“你不打算陪我回去看我爹是吧!
船家一聲苦笑,忙道:“你們幾個呀,算是撿到大便宜了,十二兩,上船吧!”
一路相安無事,經(jīng)過幾日的同船,方展等四人也知道了船家姓鄧。
原本就是陪著那婦人回娘家看望老岳父,順路能搭幾個人就算幾個人。
其實原本船艙里的地方足夠大,便是再搭乘幾人,也綽綽有余。
那婦人吳嬸堅持下,老鄧也就不再搭乘其他人了。
一連幾日,都是陰雨天氣,雨雖不大,下起來的時間也不長,但斷斷續(xù)續(xù),也不曾停歇。
偶有雨停,方展便立在船頭,駐足觀望。
“煙波細(xì)雨無晴日,一舟獨破萬里風(fēng)!”
方展迎著浩渺江風(fēng),心下感慨,脫口吟了一句。
吳嬸自船里面拿著一件披風(fēng),搭在方展肩頭,說道:“方公子,雨又快下起來了,還是回到里面去吧?!?p> 方展回頭看了一眼吳嬸,勉強一笑,沒有說什么。
這幾日接觸下來,方展總感覺吳嬸對自己極為親近。
看他的眼神,就跟三娘看自己的眼神是一樣的。
他自幼就沒有見過自己的親娘,方平說過,他還是吃著三娘的奶水長大的。所以,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把三娘當(dāng)做自己的親娘看待的。
三娘住的地方,離自己的家很近。
這些年來,對他們父子倆很是照顧,且三娘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
早些年,方展甚至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想法,那就是由他出面,撮合三娘和父親在一起。
畢竟一個斷弦,一個寡居,又都是對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沒想到是,這樣的想法竟然遭到了二人的一致強烈反對,且毫無商量的余地。
但在他心里,卻真真切切的把三娘已經(jīng)當(dāng)做了自己的親娘。
吳嬸此時還在看著他,方展一笑:“吳嬸,我沒事,你回里面去吧!”
吳嬸看向江邊,說道:“吳嬸就喜歡聽你吟詩,方公子好才華,卻為何總是郁郁寡歡?”
方展搖了搖頭,又回頭看了一眼船艙里面的父親,此時方平、荀夫子、李郎中三人圍坐在船艙里,中間擺著一張方桌,不知在說些什么。
老鄧在船尾喊道:“方公子心情不好,你別總是打擾他!”
老鄧喊了這一嗓子,方展倒有些過意不去了,說道:“吳嬸,我真的沒事!”
吳嬸看著他,眼里流露出的是滿滿的親情,說道:“你能與你爹在一起,就已經(jīng)很好了,我們……女兒要是能在我們身邊,應(yīng)該和你一般大了?!?p> 吳嬸抬頭看向遠(yuǎn)處,眼中有些濕潤,顯是想起了傷心的往事。
“她很小就給人家抱走了,連我們長什么樣子,估計都忘記了?!?p> 方展怔怔的看著她,心里不忍,說道:“吳嬸,你們的女兒為什么被人家抱走?”
吳嬸搖了搖頭,說道:“方公子,人這一輩子,有很多的不如意。但再也沒有什么是比骨肉分離更讓人絕望的。你爹在你身邊,就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若你真的有什么傷心事,就想開些吧!”
她沒有再說什么,緩緩轉(zhuǎn)身,走了回去。
方展看著吳嬸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下很不是滋味兒。
“咳!”
芽兒的聲音毫無預(yù)兆的響起。
一連幾天了,芽兒憑空消失,方展有時甚至懷疑芽兒根本就不存在。
這一聲嘆息傳來,方展心頭猛的一緊,心里忙道:“芽兒,這幾天你去哪了?”
沒有回應(yīng)!
方展沒有再問,關(guān)于芽兒,他一直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他知道,芽兒又躲到自己腦后了。
轉(zhuǎn)眼又過了幾天,距離方展的家鄉(xiāng)竹籬村愈來愈近,方展心里卻愈來愈不是滋味兒。
一江煙雨,愁緒難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