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石榴

　　流云坐下，面露疾色：“吾，汝師也！安敢訓我哉！”

　　公孫云嬅聽其拽文，登時捂嘴撲哧一聲，“此乃佛堂重地，你不遵戒律，我替佛祖說教你。”

　　流云聞言大感氣憤，“善哉善哉！你既然有能耐代表佛祖說教為師了，為師又有何德何能再收你為徒!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妮子，速速滾下山去！”

　　公孫云嬅聞言，大為害怕，若自己被趕下山，如何還能再堂而皇之地接近南一，于是轉(zhuǎn)嗔為笑，仰頭對流云堆笑道：“好師傅，你不要生氣啦，不就是山石榴么，以后我天天去山上采石榴給你吃。咱這山后還有好多雞兔，你喜不喜歡吃燒雞，手撕兔肉？我做這些可拿手了。我烤的野山雞堪稱三山六洞一絕?！?p>　　流云故作高深地仰頭：“我輩修士，當深守戒律。雞鴨魚乃天地所有，人有什么資格決定這些動物的生死。明明可以靠素食飽腹，卻為口腹之欲殘殺雞鴨魚兔，何其殘忍！”

　　流云低頭，直突突道：“哎！雞肉是你烤的，兔肉是你手撕的，我不忍見你造此惡孽，所以我才吃雞肉，吃兔肉，就是為你分擔惡孽啊！”

　　公孫云嬅瞠目結舌：“還有這種說法么？”

　　流云打個哈欠，點頭道：“是呀，是你非要孝敬我雞鴨魚兔肉的吖！我不殺雞鴨魚兔肉，雞鴨魚兔為我而死，我為了替你分擔罪孽，只好明日含淚吃下三大碗雞肉?！?p>　　流云適時地咽了口唾沫。

　　公孫云嬅瞠目結舌：“你······你······你好不要臉！”

　　流云哦了一聲：“辱罵師傅，你明日下山去也！”

　　公孫云嬅目瞪口呆，良久才道：“好吧好吧，為了留在南一師兄身邊，以后我就請你吃雞鴨魚兔吧?！?p>　　“不是你請我，是你為了留在南一身邊，所以拜我為師，所以送我吃食。殺害動物，也是為了你自己的一己私心。”

　　流云一絲不茍地看著公孫云嬅。

　　公孫云嬅大喝一聲：“你個小禿驢！合著什么都是我的錯，你自己清清白白干干凈凈？”

　　“辱罵師傅，你還是下山吧。”

　　公孫云嬅頓時軟了下來，杏眼含光，一副無辜的模樣看著流云，依依道：“不要啊，流云師傅，我再也不敢出言不遜了。你體諒體諒我吧，我自幼在三山六洞那種魚龍混雜，良莠不齊，好壞參差的鬼地方長大，耳朵里聽得都是江湖黑話，耳濡目染，我就變成了一個信口雌黃滿嘴臟話的人，你別跟我一個女孩子計較啊?！?p>　　流云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吧，再原諒你一次?！?p>　　流云快樂地抬頭看著寺頂星空：“真好，徒弟辱罵我三次，我都原諒了。我的氣度和胸懷又廣闊了許多呢！今天也是做好事的一天！今天也是以德服人的一天！”

　　公孫云嬅驚得啞口無言。

　　一時滿庭只剩秋蟲高叫。

　　良久，西邊山腰上玩樂打拳的小僧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從山道上回來了。

　　身后佛堂門打開，南一舒了口長氣，伸腰晃拳地走了出來。

　　公孫云嬅欣然起身轉(zhuǎn)頭看著南一，款步上了臺階，“南大哥，怎么樣，你體內(nèi)的寒毒驅(qū)除地差不多了吧?！?p>　　流云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漠然道：“早著呢，十成十的寒毒才驅(qū)除了三成呢?！?p>　　南一點頭，對著公孫云嬅道：“師叔說的不錯，的確才去了三成的寒毒，但對我而言，已經(jīng)舒服了不少了。”

　　“怎么才驅(qū)除了三成啊，若在我三山六洞，按照水月大師這樣的效率，他早被我趕下山去了！”公孫云嬅道。

　　流云慢條斯理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南一都不急，你急什么！師傅我算卦多年，見過無數(shù)命格的人，這世上急躁的人最損福氣?！?p>　　公孫云嬅哼了哼，自知辯不過流云，只矮身從流云手中搶來石榴，笑吟吟地遞給南一，“南大哥，吃點石榴吧。我特意為你采的?！?p>　　南一接過石榴，吃了一顆，清冽酸甜，直涼到胃里。

　　兩個青衣白靴的小僧人從突兀山峰上一躍而來，只在數(shù)十丈的層石之上連躍三下，便跳至這座天恩寺的西門，其后跟著的幾個小僧人更加厲害，每人解開腰間打魔鞭，伸手揮臂，打魔鞭便于空中舒展，鞭尾勾住松樹樹干，僧人手中打魔鞭輕輕一拉，自己身體便被打魔鞭拉向了松樹，輕巧立在松樹之上，再將打魔鞭一揮，如方才一般，三四個來回，便也至于西門。

　　一步一沉滯的持燈夜巡的弟子秋露見了這數(shù)名小僧飛奔而來的活躍場景，由不得開口道：“師弟們，好厲害啊?！?p>　　公孫云嬅聞言低頭哼了一聲：“這算什么，我三山六洞的奇人異士成千上萬，比這輕功高的多了去了?！?p>　　“哇，女施主好厲害啊?！背譄粜∩锫兜?。

　　南一啊了一聲：“這究竟有什么厲害的，三年之前，我一口氣能徑飛數(shù)丈高。”

　　持燈小僧哦了一聲，繼續(xù)道：“哇，師弟好厲害啊?！?p>　　流云咳咳一聲，“風聲露重，山雪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寺。每次練完劍都喝酒，真是讓人掛心?！?p>　　“哇，山雪師弟好厲害啊?！?p>　　南一疑惑地看著那手持明燈的小僧，復又低頭輕聲問流云：“那人沒事吧。”

　　“眼神清正，面相端然，無事啊。”流云回頭看南一：“他素來這樣，無論看見什么人，見到什么場面，翻來覆去，就只有兩句話——你好厲害啊，我好羨慕你?。〕诉@兩句，大概沒有其他感嘆的話了。你們適應就好?！?p>　　“??？那他讀經(jīng)書是什么樣子啊？”公孫云嬅側頭看著流云，“聽說天恩寺有聞懺堂，他聽到那些人來懺悔，難道也說這兩句話么？”

　　流云處變不驚地點頭：“是??！他讀經(jīng)書的時候，只會說，抄經(jīng)的人好厲害啊，把經(jīng)書傳下來的人好厲害啊，佛祖好厲害啊。聽到別人來懺悔，他也只會說，你好厲害啊，有這么多錢燒這么高的香，我好羨慕你啊，以前居然有三妻四妾。我好羨慕你啊，做了那么多壞事，還能活著啊。你好厲害啊，有這么多壞事要懺悔，居然還有臉活著?。》凑瓉砀踩ゾ蛥柡?，羨慕這幾句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