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凍柿
涂松安安靜靜地聽著,等他說完后,才開口道:“張升,張升性格暴躁,聽風(fēng)便是雨,其實我的死與水族無關(guān),回頭......跟東華說一聲,直接把張升從福地里放出來,然后跟他說,往后再敢濫殺水族的人,以后不用來我墳前祭拜了?!?p> 涂松略微思索,繼續(xù)道:“雁升穩(wěn)重,我倒是不用擔(dān)心他。公綽執(zhí)拗,藏不住事,事到如今沒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想來以后便也不會。只是......只是容與看似沒心沒肺,實則比張升公綽還要偏激執(zhí)拗,他越是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就越擔(dān)心......”
老人哭得老淚縱橫,“師兄放心,我會好好看著容與的?!?p> “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天天看著?!蓖克尚α诵?,“我就不問老祖了,指定過得比誰都好。你呢?哀莫大于心死,和容與一樣......這副蒼老面貌也是因為我吧?”
老人下意識地便想搖搖頭,只是忽然想起什么,他點點頭,支吾道:“我......我很好?!?p> 突然想起什么,他眼睛一亮,拉過站在一旁的江染,“師兄你看,我新找的徒弟,叫江染,小丫頭,來,喊聲師伯?!?p> 江染把頭一縮,下意識地想退卻,但此時心湖突然響起一陣漣漪,“先答應(yīng)著,叫你名字你要應(yīng),拉你的手不許躲,給你東西,無論好壞,是否合心意也都先拿著,事急從權(quán)?!?p> 江染本能地望了眼陸抬,隨后不動聲色地很快轉(zhuǎn)回來,對著那個臉色紅潤的人乖巧地喚了一聲師伯。
涂松眼睛一亮,似乎看不清,他掙扎著起身,向她靠過去,想離得再近些好看得再仔細(xì)些。不用陸抬再出聲提醒,江染已經(jīng)主動上前靠過去。涂松睜著眼望了好半天,如同打量著一塊璞玉般,眼睛越來越亮,他忽然伸手一招。
東勝神洲某個深藏地下不知多少年未現(xiàn)世的府邸里,一把殺力高出天外的劍顫抖不已,于是整座陰森府邸也跟著顫抖不已,宛若地牛翻身。劍鞘上貼著的無數(shù)符箓,纏繞著的無數(shù)黑線,底下還隱匿著的密密麻麻封印陣法,都在這一刻閃出耀眼的光芒,齊齊鎮(zhèn)壓著這把劍。
涂松臉色越來越紅潤,剛說話還支支吾吾,身子都直不起來的他眼見招手無果,搖頭嗤笑了一聲,凌空虛點了幾下。頓時符箓破碎,黑線斷裂,陣法消散,就連整座府邸都直接崩塌,劍搖晃了下,直接消散在原地。
府邸崩塌,無數(shù)黑衣人奔走逃竄,某個坐鎮(zhèn)府邸,頭長羊角,高約百丈的怪獸忽然怒吼一聲,十丈內(nèi)的黑衣人悉數(shù)倒地不起,其余人紛紛停止逃竄,各回原位。同時,整座府邸也停止了崩塌。
那柄劍鐺地一聲突兀出現(xiàn)在涂松周圍,劍上熠熠發(fā)亮,連太陽光在它的光芒下都失了神采。老人望著那柄劍怔怔失神,涂松也笑著撫摸著劍柄,眼中滿是緬懷,“老朋友,好久不見了?!?p> 長劍晃了一下,發(fā)出一陣宛若龍鳴的聲音,作為回應(yīng)。
涂松把長劍按在江染手上,“初次見面,師伯沒準(zhǔn)備什么大禮,這柄劍,名為鉛刀,今日便贈與你罷?!?p> 李密常把漢書掛牛角,曾戲言坐下老牛為駑馬,待得他得道后,那頭老牛隨之升天。旁人騎著他,一日之間便可從東勝神洲跑到西牛賀洲。這柄劍鋒利無比,卻取名鉛刀,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
江染猶豫了。雖然陸抬確實有說過東西先拿著,事后再另作盤算的意思,但這把長劍,即使是不諳修行事的她,都知道不是凡品......
她正猶豫間,又聽得涂松道,“拿著吧,總比落入宵小手里,待我神魂消散后,淪為一柄無意識的殺戮神兵好。”
江染硬著頭皮收下,打定主意事后還給老人。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若非已認(rèn)主,這柄光是身上劍氣便能使誅邪退散的利刃,早把她撕成碎片了。而已認(rèn)主的飛劍,再想著要拋棄,可沒那么簡單。
涂松笑望向陸抬,面露贊許之意。剛那陣心湖傳音,尋常人或許不知曉,但怎瞞得過他。若非此人,或許這天賦好到嚇人的小丫頭還不肯認(rèn)師弟這個師傅,以及自己這個師伯呢。
眼見涂松目光放在他身上,陸抬趕忙作揖道:“小子陸抬,恩師橘頌宗伏雁升,拜見前輩,先前多有得罪,實在抱歉。”
涂松搖搖頭,“該說抱歉的人是我,若非我,你也不會遭此無妄之災(zāi)。這枚法印就當(dāng)做我的賠罪禮吧?!彼滞耙簧?,法印瞬間出現(xiàn)在他手中,嗡嗡哀鳴,似是不愿與他分離。
涂松伸手一點,法印哀鳴之聲頓減,“年少讀《封神傳》,一枚小小的翻天印打死金光,火靈兩位圣母,打翻多寶道人,嚇退太師聞仲,把龜靈圣母打回原形。但就是這枚赫赫威名的翻天印,忌諱翻天一詞,因而不得不更名番天。少不更事,一時心癢難耐,便用秘法在上印刻覆地二字。”
陸抬接過法印,認(rèn)真地瞧了瞧,很快便發(fā)現(xiàn)印下確實刻有覆地二字。
涂松精神煥發(fā),面露笑意,“好小子,腦子不錯,體魄更了得,半點不比俱蘆城下那些頑固古武者差。有空幫我走一趟北俱蘆洲,好讓那老眼昏花的俱蘆老兒曉得,非是他北俱蘆洲,唯有真男兒?!?p> 陸抬默默抱拳,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把此事放在心中。
涂松多望了一眼陸抬,才轉(zhuǎn)頭重新望向師弟時孟春,“這副身體絕不是我第一具占據(jù)的肉身,不過記憶碎片過于模糊,只記得自己害得何昊羽一家子家破人亡,還有后山那數(shù)十名白羽衛(wèi)的身死,也因我而起,甚至如今這具身體因過多使用秘術(shù)也變得殘破不堪.....”
時孟春聳拉著腦袋,片刻后才抬起腦袋,不情不愿道:“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十條微不足道的人命......師兄于人間有大功德,殺了便......”
涂松氣喘吁吁,似是極為憤怒,“不過才這么些年,便把我說過的話當(dāng)耳邊風(fēng),山上便是多有如你這般自以為,山下人命本就該如草芥的人,才會引得北俱蘆洲無論鬼修人修,皆怨氣沖天,堪比那座成都載天山?!?p> 時孟春霍然抬起頭,憤憤不平道:“那些刑徒......”
話還沒說完,涂松氣得雙手直顫,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他還想說些什么,突然喉嚨一甜,瞬間便有一口猩紅的鮮血從嘴中滲出。
時孟春大驚失色,趕忙掏出丹藥不管不顧地就要往他嘴中塞,卻被涂松狠狠一把推開。此時的涂松氣喘吁吁,臉色重新變得煞白,“此事交予你去辦,膽敢不放心上,以后也不用再來我墳前探望了?!?p> 時孟春頻頻點頭應(yīng)是,不??念^認(rèn)錯。
似是壽元將盡,白發(fā)蒼蒼的涂松臉上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詭異地凹陷,他沒有理會身旁的時孟春,怔怔望著天空。
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隱約間看到一陣漣漪過后,突兀出現(xiàn)的身影,周邊人還在不停吶喊著:
“師父.....”
“雁升,快!”
可惜躺在地上的這個人已經(jīng)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