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鄉(xiāng)村,是最美的。
你可以閉著眼睛想象一下,在某個村頭的一片樹蔭下,一群孩子聚在那里戲耍。男孩子們大部分赤腳光背,女孩子們比他們好一些,穿著短褲短衫,腳上趿拉著早已被灰塵滲透了分不清是什么顏色的拖鞋。當然也有穿著整潔,鞋子相對干凈很多的,不過這樣的小女孩一般是不和他們玩的,只是遠遠地看著……
遠處田野里的大豆已經(jīng)把焦黃色的土地遮得嚴嚴實實的了,此刻的它們在太陽下正歡快地搖動著手臂,反射著快樂的綠油油的光芒,那樣子仿佛在說:“七月,快樂的七月?。 ?p> 不遠處,有幾個頭上帶著斗笠,脖子上繞著汗巾的老農(nóng)民(其中一個是我爺爺),正在專心致志的彎腰處理著地里的雜草還有堅硬的石頭。
“小七……”小杏冷不丁地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想啥呢?該你出牌了!”
我們此刻正在玩一種紙牌游戲,叫“跑得快”。這紙牌是我從大床上的草席底下發(fā)現(xiàn)的,應(yīng)該是父親和母親怕我和哥哥發(fā)現(xiàn),偷偷藏起來的。我趁著哥哥沒有發(fā)現(xiàn),也偷偷藏了起來,后來又交給了潔麗保管,并千叮萬囑:“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這牌是我給你的,如果被我哥哥知道……你知道后果吧?!”
潔麗是知道我哥哥的厲害,對他很是忌憚。她起初不敢要,可后來還是抵不住誘惑,收下了。
那幾年也不知是誰帶的頭,我們村興起了一股玩紙牌的風(fēng)氣,大人們不論什么時候,只要閑下來,總要聚在一起打上幾局。起初他們只是玩玩,后來不知怎么就變成了一種賭錢的游戲,當游戲和金錢利益掛上鉤,它的吸引力似乎更加能讓人欲罷不能,有些人玩起來便不分白天黑夜,使得許多家庭從此蒙上了陰影。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那時候村里的大人對紙牌的珍視程度,不亞于自己的貴重首飾。每次玩完了,都要細心收好,用塊手絹包裹起來,放進衣服兜里,拿回家中,放到小孩觸不到的地方。即使不小心缺了一張,實在找不到了,他們也是舍不得扔的。要么等著和別人的配著用,要么等著以后備用。
而紙牌對于我們小孩子來說,更是神奇又好玩的東西了,偶爾從地上撿到一張,都會欣喜萬分,當做寶貝一樣珍藏起來。所以,我也因為這紙牌收獲了很多朋友。
那些原來明目張膽喊我“禿頭”的小朋友,因為惦記著我的紙牌游戲,現(xiàn)在估計只敢背后叫了吧!呵呵呵……
現(xiàn)在,一小打殘缺不全的紙牌,已經(jīng)被我們玩得奄奄一息了。有些數(shù)字和印花都被我們的小手磨得模糊不清了。
“小七,天賜哥是不是又和我哥哥去逮魚去了?”小杏打出一張“5”,抱著牌看著我問。
“可能吧,他們幾個這幾天不是天天下河嘛!”我絞盡腦汁的想著該不該要她的牌。
自從暑假開始,哥哥對我的管束就松了很多。不再強制要求我必須呆在家中,允許我在一定時間范圍內(nèi)可以出來玩耍。
哎……小小年紀就這樣的自私,他上學(xué)的時候,在教室里不能出去,就要求我也必須呆在家里。他現(xiàn)在自由了,不用上學(xué)了,天天跑得沒有影,才允許我出來玩。
“小七,你要不要?不要我出了……”潔麗最討厭出牌慢的人了,她總覺得我在這方面太優(yōu)柔寡斷了。
“我……”我還是拿不定主意?!八懔耍灰恕愠霭?!”
潔麗開心的抽出一張“9”,壓在了剛才小杏的“5”上。
接下來輪到我對面的美玲出牌了。在我們四個當中,她年齡是最大的,和我哥哥同齡。我們打牌的規(guī)則就是她教的,在這之前,我們連牌的花色和大小都分不清。
她此刻也是瞪著手中豎著的幾張牌,拿不定主意。
“哎!!你們別在這玩了!快去西南塘看看去吧!那邊淹死人了……聽說是倆小孩……快走啊!去看看??!……大人們都跑過去了……”
人群之外不知誰在胡亂地嚷著,引得大家變得騷亂起來,有的小孩子早已丟下剛才還玩得起勁兒的游戲,從原本坐著的地上一躍而起,拍著屁股就往剛才那人說的地方跑去--西南塘。
“???!小七!你聽到了嗎?剛才三娃說西南塘淹死人了……說是倆小孩……”小杏也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快起來!快起來!我們?nèi)タ纯窗?!”她著急地說。
倆小孩?淹死倆小孩?里面會有哥哥嗎?我哥哥淹死了嗎?天吶!如果我哥哥淹死了的話,我該怎么辦???以后我就要一個人睡在那三間黑漆漆的屋子里了。
啊!天吶!該不會是我哥哥吧?!不會是他吧?!……難道我的詛咒靈驗了?!……老天爺,那不是真的,我不是真想讓他死的,那是因為他有時候打我打得實在太疼了,我才會在心里胡亂詛咒的,我并沒有想讓他死!我怎么可能真的想讓他死呢?他是我的哥哥??!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我最親的人了!老天爺,千萬不要是他??!
此刻我心亂如麻,恐懼充滿了我的神經(jīng)。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我慌亂地爬起來,緊跟著人群往西南塘跑去……
從我們剛才玩耍的地方到西南塘并不近。一個是村子的西北角,一個是西南角。西南塘是一個老水塘,屬于我們村和隔壁村共同擁有--東邊一半屬于我們,西邊一半屬于他們。
那時候農(nóng)村人非常重視溝塘河沿的使用權(quán),這個水塘一直都是我們村和隔壁村產(chǎn)生爭執(zhí)的誘因。因為隔壁村子里的人太勤快了,他們?yōu)榱藬U充自己塘沿的使用面積,就不停地挖塘里的淤泥,甩在屬于自己的塘沿上,造成了西邊塘沿明顯高于并大于東邊塘沿。所以每當雨季到來,我們村東邊的耕地就會被溢出來的塘水倒灌,淹死了許多莊稼。
這種情況發(fā)生了好幾年,我們村幾位比較有威望的老人實在看不下去了,這其中就包括我爺爺。在他們的號召下,就組織村里幾個在家的男勞力去挖塘,努力使東西兩邊的塘沿持平,讓塘水順著南北方向的小溪往外流。
所以,西南塘可以說是在我們附近幾個村子的所有塘中,水是最深的,也正因為水深,所以它的水質(zhì)也是最好的。每年夏天,這附近會游泳的成年男子的都會結(jié)伴而來,消暑降溫。當然,也不乏有一些膽大的孩子會偷偷背著大人來此冒險。
不過,這兩年由于大量的男勞力外出務(wù)工,開西南塘游泳的人相對于以往已經(jīng)少了許多,但溺亡事件仍然時常發(fā)生。人們也總是奇怪,為什么那些游泳技能那么強的人,會淹死在這面積并不大的塘中,而且據(jù)說溺亡在這里的人無論怎樣打撈,都打撈不到,除非等他自己漂浮上來。這也是它一直神秘又恐怖的地方。
從我記事起,母親就不準我去西南塘附近溜達,特別是在夏天。用她的話說,那里是個邪門的地方,塘里每年都會有人淹死,他們都是被塘里的鬼怪拉下去的,小孩子更是千萬不能去,因為我們身上的陽氣不足……等等一大堆道理。我一直認為,她是故意夸大了西南塘的恐怖,目的是怕我也會像那群愛冒險的孩子一樣,背著她跑那里去玩耍。不過,即使母親不說,我也是不敢去的,因為在那里我看到過恐怖的事情。
記得大概春天的時候,有一次我和小杏,還有大伯家的五姐一塊兒去田里割草,走到西南塘附近的時候,五姐提議去西南塘的河邊去采花(那塘沿仿佛一年四季都會有各種野花)。我和小杏起初不敢去,不過我那五姐可是村里出了名的“三寸之舌”,很快她就說動了我們。
等我們走到塘沿,還沒看到花,就看到河里飄著一具嬰兒的尸體。我們?nèi)齻€嚇壞了,也沒看清是男是女,拔腿就跑。
一口氣跑回村里,小杏就開始莫名其妙的大哭,我也跟著哭,五姐嚇得趕忙安慰我們,我們的哭聲引來了爺爺奶奶還有大伯大娘他們。一聽說五姐帶我們?nèi)チ宋髂咸粒紘槼隽艘簧砝浜?,怕我們撞了邪。還好我和小杏大哭一場過后,就好了過來,并沒有太大異常。
但五姐還是因此被大伯大娘狠狠地教訓(xùn)了一頓。在我們那個年代,鞭子肯定是少不了的……
等我和小杏一路小跑,相互拉扯著,跌跌撞撞地趕到了西南塘,那塘沿的四周早已圍滿了人。
“誰家小孩掉河里了?”匆匆趕來的人還沒站穩(wěn)腳跟,就開始好奇地詢問周邊人。
我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砰”的亂跳著……
哥哥……我的哥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