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遠看灰蒙蒙的一片林子，陽光沒有溫度地撒在光禿禿的枝頭，而原本停在這兒的鳥不知被何物驚走了。

　　潔白的雪上，染了一小塊一小塊鮮紅刺目的血，好似在品質(zhì)上乘的宣紙上滴落的幾株傲梅，只可惜這畫面無梅花半點的氣質(zhì)，僅余微弱的生命被絕對的力量碾壓后的死氣沉沉。

　　陽光投在來者的臉上，姜何羅看到了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鱗片，手臂上不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一低頭，正好看到了對方袖口出露出來的手，狀似人手的五指上，黑色的指甲長而堅硬，微微向內(nèi)彎曲，指甲上殘余著一點點的紅，也不知是掛住的肉沫，還是染上的狼血。

　　一團云飄來，將太陽擋住，這人的容貌也恰好在這時發(fā)生變化，鱗片消失，指甲縮回，豎瞳變成圓形。

　　待云層移開后，太陽重新打在他的臉上，這時便與正常人的相貌無二，烏黑的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露出潔白的額頭，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長眉斜飛入鬢，眸子黑如漩渦，鼻梁挺拔，形狀飽滿的嘴唇微抿。

　　姜何羅看著他的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涌上心頭。

　　他身著一身黑色勁裝，站在這冰天雪地里，無形之中增了幾分肅殺之氣。

　　看到他的著裝打扮與那少年無異，姜何羅便明白，此人應是來尋那少年的。

　　正尋摸著該如何開口的姜何羅，見他忽的就單膝跪在了地上，雙手抱拳，低著頭說，“屬下瑞錄，奉族長之命，前來接少族長?！?p>　　姜何羅挑眉，瑞錄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她似是察覺到什么，轉(zhuǎn)頭向后看，其他人也紛紛看向身后。

　　原來那黑色少年不知何時已走到了眾人后面。

　　他繼續(xù)前行著，幾人往邊上一靠，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黑衣少年走到洞口結(jié)界處站定，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人，“來接我做什么？讓我死在這里不是更好？”

　　跪著的那個沒說話，始終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

　　“屬下已將狼群清完，請少族長與我回去?！?p>　　瑞錄恭敬地說。

　　“什么？！”然而那少年還未說話，淮滄月便先驚叫出聲。

　　說完她便朝洞外跑了出去。

　　姜何羅心下一驚，連忙跟了上去，十九和熊老兄也跟了上去。

　　少年站在洞口，神情有些呆滯地看著瑞錄，“你……把它們都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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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何羅雖一路追過去，但在皚皚白雪中已看不到淮滄月的身影，便只得趴在熊老兄背上讓其嗅著淮滄月的氣息走。

　　待姜何羅在林子深處找到淮滄月時，她正面無表情地坐在一片血泊中，周圍到處都是血淋淋的狼的尸體。

　　“淮滄月！”

　　姜何羅見她好似魔怔了一般，便忙扶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叫醒她。

　　淮滄月將姜何羅的手拉下，目無焦距地喃喃著，“大姐姐，我不明白，這群狼從沒出過這一帶山脈，與他們無半點恩怨，為何要對它們趕盡殺絕至此。我不明白！不明白！啊！”

　　淮滄月一邊喊叫著，一邊捂著頭痛苦地大哭。

　　熊老兄見她哭地傷心，便在一旁用頭去蹭她。

　　姜何羅眸光閃了閃，然后攬過她的肩膀，將她抱在懷里。

　　許是被淮滄月的情緒感染，她的喉嚨也有些哽咽，腦袋偏到一邊時，地上小小的幾團進入視線。

　　“這是？”

　　十九湊上前去看，然后朝姜何羅說道，“出生沒多久的小狼崽子，可惜……已經(jīng)死了。”

　　姜何羅吞咽了一下，視線掃過狼崽子，來到了一旁體型更大的狼身上。

　　它一只血肉模糊的眼睛，腿上一道駭人的口子，無不昭示著，這是那匹公頭狼。

　　此時，它脖子處的傷口已經(jīng)停止流血了，因為雪山的低溫將那處凍住，但它身上的毛發(fā)已結(jié)了一層冰霜，腹部沒有任何起伏，做著爬行前進的動作，卻靜靜地躺在幾只狼崽子旁邊，似乎是想在死前再看自己的孩子最后一眼。

　　遠處忽然傳來一些動靜，是黑衣少年和他的屬下瑞錄趕過來了。

　　可他們才將將趕到，淮滄月便猛地起身上前揪住了瑞錄的衣服，可卻在一瞬間被瑞錄推開了。

　　姜何羅忙把她從地上扶起，于是黑衣少年伸出去的手又慢慢地收回來。

　　在淮滄月仇恨地注視下，少年猶豫地開口了，“多謝你們，作為報答，我答應你們一件事。”

　　“滾！”淮滄月憤怒地朝他們吼道。

　　少年低下頭，讓人看不到臉上的神色。

　　姜何羅嘆了一口氣，說道，“請你們離開這里吧?！?p>　　許久后，少年便低頭帶著瑞錄離開了。

　　他們離開之后，淮滄月和姜何羅把狼群埋在了雪下。

　　行在回山洞的路上，淮滄月突然用哭啞了的嗓子問姜何羅，“大姐姐，你為什么不順便讓他們帶你出山？”

　　姜何羅五指攏在一起，摩挲了一下指腹，“你呢？你為什么不讓他們帶你出去？還能早點出去找你爹爹呢?！?p>　　“因為他們?yōu)E殺，我不想要他們的幫助，而且……我爹爹已經(jīng)不在了?！?p>　　姜何羅聞言錯愕地低頭看向她，是啊，若不是已經(jīng)死了，怎么會丟下自己的女兒在這山中……

　　“對不起?！苯瘟_聲音低低地說。

　　淮滄月?lián)u了搖頭。

　　兩人都開始沉默不語。

　　一會兒后，姜何羅先開了口。

　　“呃……你，與那群狼有交情嗎？”

　　似是沒想到姜何羅會這么，愣了一下后，淮滄月說，“住在同一座山，捕獵時互相遇到過?！?p>　　“那算是鄰居了。”

　　“鄰居？鄰居……”淮滄月小聲念了幾句，“算是吧?！?p>　　“大姐姐，其實你是想問我為什么為狼群的死而哭吧？明明它們前幾天還傷了我，傷了大熊，我居然還為它們哭了，你是這么想的對吧？”

　　姜何羅不自在的用手指摩挲著衣角，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淮滄月彎腰抓了一把雪，說道，“我爹爹說，每一個生靈都不分尊卑貴賤，得上天偏愛，成為神族的我們，就應該保護好他們?！?p>　　她把雪抓成一團，然后朝一顆樹砸去，然后輕輕地說，“我哭，是因為那些狼還沒來得及哭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