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想到自己還能回來。
這么長的一段時間來,顧朗甚至在想,這是不是一個夢,一個噩夢里面,很長很長,不算太可怕的夢。
因為這情景實在不算什么。不過是在顧朗后悔之后,設(shè)想出,如果他當初,能一個人,不借助那偽君子的力量,從那片死尸地逃走以后的場景而已。
是的,而已。顧朗夢見過太多次,他的一失被欺騙過太多次。
所以,他早已經(jīng)不愿輕信什么。
悶悶的雷聲穿過黑色的云層,雷聲將天地之間的水氣都聚了出來。幾息之間,就是一場傾盆大雨。
閃電劃破長空,雨滴墜入污泥。
在這短暫的一個瞬間,顧朗借著輝宏的雷光,看到了遠處的幽林。林中,幽幽暗暗,合著雨聲分外,陰暗。依稀可見,在朦朧深沉的雨幕之中,有一雙冰冷的,不似人類的獸瞳,靜靜的看著他。
————不知道是蛇,是狼,還是別的什么妖獸。鬼知道這林子里面有什么。
顧朗沒有去管,他咬緊牙關(guān),死命捂住肋上一寸來寬的劍傷,深度約莫也有半指左右,他睜大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前面跑去。
————那是一座破廟,顧朗認得,在重生之前,他就認得。那是青云山下的一座小廟,廟附近,有個草廟村,此時,那個小村應(yīng)該還沒有被滅門。
廟到草廟村還有些距離,以他的情況也實在不適合去那里,他能去的只有那間破廟。
如果可以,其實他一輩子也不想來這附近。
倘若,破廟那里有人,或許他這條命可以保住,又或許會再次波折。倘若,破廟無人,那他在今夜之后,不知是否會死,但尸骨尚有一處棲身之地,比之暴尸荒野,為野獸之食,已好很多了。
穿過矮樹叢,衣衫被草木撕扯成條布之后,顧朗跌進了破廟。
————那里早就沒了門。
大概是平日里有人打掃,雖然并沒有太多的香火祭品,也沒有再修整法身,但地上沒有甚么骯臟,塵土也不甚多。
只是,這樣的雨夜,沉沉雨幕之外,也看不見半點星光,屋里越發(fā)顯得昏沉。氣味也并不好聞,有下雨天的濕氣,潮濕的氣息中還彌漫著經(jīng)年淡淡的霉味兒。
現(xiàn)在又多了一種味道,那就是他身上的血腥味。
屋外是風雨嘶吼的聲音,一片暗沉。屋內(nèi)說不上是靜謐,但也能有幾分安靜。
偌大的屋子,不至于像外面一樣,連火也升不起來。
里面沒有人,這在顧朗進來之前就知道了。沒有燈火,沒有人煙,什么都沒有,正是適合他的。
這條命原就是撿來的,寄托于別人身上,未免可笑,能靠的只有自己罷了。
顧朗跌到了地上,但他不敢起來,時間不多了,血還在流,再不救治,他可能會死。
他壓抑著自己的呼吸,細細低低的呼吸聲,那也是急,促的呼吸聲,他捂住肋骨附近,就像牢籠中受傷的困獸一樣喘息了一一會兒,然后掙扎著爬起來,“撕——”他撕開了自己的衣服,不管受傷和衣服粘連在一起的血肉。
一大塊血肉破碎了,鮮紅的血液流了出來,但顧朗面上絲毫沒有表情,只蹙了蹙眉,仿佛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血肉一般。
但顯然不是這樣,暗地里他咬緊了牙關(guān),掏出火刀火鐮打著了,拿匕首在火上烤著,烤的熱了,便按在自己的傷口上,頓時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傳來。
火燒火燎的刺痛傳來,皮肉燒焦了,血也止住了。
他覺得今晚大概是沒有什么事情了。顧朗很想睡一會兒,但是他不敢,他真的不敢——在這里睡著,他怕會醒不過來了。
顧朗就這樣靠在土墻邊閉目養(yǎng)神。
天邊又有一道閃電亮了起來。刺目的白光照在他幾乎沒有血色的臉上,有幾分可憐,幾分可怕。
顧朗睜開了眼睛,那道閃光也剛好照過他的臉龐。他沒有再休息了,顧朗知道,他不能休息,至少現(xiàn)在不能。自己的傷勢嚴重,這樣殘酷的止血,傷口定然會發(fā)炎,待在這里,只會讓他的傷勢越發(fā)嚴重。
肚子里面很空,但他不餓。一個身體難受的人大多是不餓的。但顧朗不一樣,再不想吃,他也要吃些東西下去。
————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書香門第的公子了,顧朗知道,從那時那刻之后,就再不會有人擔心自己的吃穿住行。想保住這條命,只能依靠自己,其他人誰也靠不住。
他外表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但耐力卻不止于此。
顧朗從衣袋里翻出幾塊米糠高粱做的餅子。雨水浸濕了餅子,不那么硬了。同時,淡淡的紅色,是他的血染在上面。
顧朗沒有生火,火絨都收起來了,能少生火,便少升吧。
半干的餅子味道更差了,但少年還是面不改色細細地嚼了,等嘴里的餅子都暖了,再吞咽下去。
那幾個餅子很快就吃完了。
顧朗也恢復了些許氣力。
雨聲漸歇,他抱著鐵劍,靠在土墻邊。眼光落在那神像身上,只覺得恍若隔世。
這廟里供奉的是一尊土地公公的神像,油彩斑駁,石塊破碎,身子大半都已經(jīng)殘破,只勉勉強強有個形狀,落魄至此。
顧朗望著石像,有些出神,不知想到什么,怔怔落下淚來,過了半響才低聲嘆道:“這荒郊野嶺,久無人煙,想來你也和我一樣,都孤苦得緊了。”
說著,他手下也沒停下,“撕拉————”一聲響后,已經(jīng)撤下了一塊衣襟來包扎傷口。燒焦的皮肉又裂開了,露出了黑紅色的血肉。少年一聲不吭,他也知道這樣很疼,只是沒有別的法子了。
“哐當————”突聽神像后面有微微響動,顧朗第一時間就是拔劍出鞘,一瞬未過,三尺青鋒已然劍指那處。
“是誰?出來?!鄙倌甑f道,平靜之下是肅殺的氣息。
神像后面沒有聲音了。那個人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了。
身體上,他還是十三歲的少年,靈魂卻是再來一次的靈魂。
但說來也算不上什么厲害的靈魂,不過是一個遭人害死,只有二十歲的靈魂罷了。
但如今,他也再不是前世的那個廢材了。
那個呼吸聲很輕,他是修士,也很稚嫩,他年紀不大。
這樣熟悉的道法氣息,對方是青云門的人。
青云門,那是顧朗前世死去的地方。青云門,龍首峰上的偽君子害死了他。之前,他還以為尊敬的好師尊是他的救命恩人,誰知道,不過是個禽,獸不如的偽君子。
“你這樣處理不行?!鄙裣窈髠鱽碚f話的聲音,聽著是個女聲,稚嫩清脆中帶點冷漠空靈的語調(diào)味道,并且讓顧朗覺得有點熟悉。
雖然如此,但顧朗絲毫沒有移開劍的意思,縱使他的血透過了布。
伴隨著輕輕的腳步聲,有人從神像后走了出來————那真是個女孩,十三四歲的樣子,一身白衣微微沾染上塵土,年紀雖小,但身姿已現(xiàn)裊娜,步伐堅定。
雙眸無需顧盼,眉目之間就天然有卓越風姿,迷人神采。饒是她眉目如畫,清麗如月,可她周身卻散發(fā)著空靈清冷的氣息。她一頭烏發(fā)梳的飄逸好看,如流云一般披散在肩頭,小臉十分精致清麗,如同畫上的仙女一樣。
與冷淡的語調(diào)不一樣,這個白衣女孩的眼神還沒有那么冷淡,清清的眸子里透著柔和好奇的光芒。
那少年黑亮的眼眸里閃過一道光,是青云門小竹峰的弟子。
這樣美麗動人的女孩,讓破廟也增了幾分光彩,讓這方昏沉天地都亮了起來。
多么清麗,多么美好,真和畫上的仙女一樣。
不管仙女也好,妖女也罷。那少年的劍自是不動如山。
顧朗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他也不想知道。這一世,自己沒有被路過的蒼松帶上青云門,而是自己從密室里面逃走,所以他也理所應(yīng)當不知道什么青云門小竹峰。
雖然他感覺這個女孩有些熟悉,在沒有重生的前世,自己或許認識她。但這一切與這一世的自己無關(guān)。顧朗不想知道女孩為什么在這里,只要和他無關(guān)便是最好。
重活一世的顧朗不是上一世青云龍首峰上人人欺負的廢物。他也不會是前世那個滿腦子天真幻想的少年。在被他那個好師尊殺死時,他就知道了。
他想,自己應(yīng)該離開了,微雨將歇,這里有個和自己修為相仿的青云小女修。
顧朗絕不會放任自己在敵我不明的情況下處理傷口。他腳步輕輕后退,但持劍的手巍然不動,直視著白衣女孩。黑亮冷漠的眼眸中暗藏著凌厲的鋒芒。
那從神像后走出來的白衣女孩抱臂而立,身后一把藍色的仙劍散發(fā)著淡淡熒光。她面上依然冷漠,只是看著那少年,她感覺那少年有些奇怪。
女孩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奇怪的同齡人。而且,還是這么奇怪的男孩。
正道魁首,青云七脈。青云七脈之一的小竹峰只有女兒家。師父水月大師是女修翹楚————也是對她們擅自與別脈師兄弟來往,最嚴厲的。
白衣女孩是水月大師的最看重的弟子,更加嚴厲,也更加疼愛。
要不是第一次御劍太過興奮,她是不會迷路到這里是,也不會停留在破廟中恢復真氣,直到重傷的郁無憂出現(xiàn)。
所以,女孩雖小小年紀到達玉清四層,這卻是第一次下山,還是跟在師姐身后,看到的同齡人又有多少呢?更不要說是同齡男子了。
若是再過幾年,白衣女孩定然會是高山雪蓮一樣的女子,但此時此刻,歷練未足,閱歷太少的她,還只是一個外表冷傲,眼中還會透出孩子般柔和天真的姑娘。感覺顧朗不似壞人后,她眼中的柔和好奇,以及憐惜,更加強了些。
而且,師父說了,青云弟子與人為善,這少年不似壞人,她是想幫幫他的。少年的確是需要幫助的。
“你傷的很重,外面還在下雨?!卑滓屡⒉簧蒲赞o,但她的意思很明確,就是她希望少年能接受她的幫助。
青冥衣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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