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13日晴
這兩天，我一直不敢照鏡子。我總覺得不去照鏡子，就不會看清自己，那么一切都能當(dāng)作是想象。等哪一天，神志回歸，我還是我，活在23歲最美好的年華里。張揚(yáng)著青春，和男朋友談甜甜的、自由的戀愛，聽少男少女們講他們愛情的開始與落幕，這些我以前天天經(jīng)歷的、甚至有點(diǎn)厭煩的生活，此刻卻無比懷念。
我已經(jīng)在家里大睡兩天，醒來什么都沒有改變，依然是布滿褶皺、暗斑、缺乏水分，幾乎要干涸的皮膚。
此時，我坐在化妝鏡前已經(jīng)將近一個小時，鐘表邁著勻速而又沉重的步伐，滴答滴答走過。我以每秒鐘勸慰自己一次的方式，想放開捂在眼前的手，可決心總是在下一秒被瓦解。我深深地呼吸，再深深地呼吸：我數(shù)1，2，3，死就死吧！
手指滑動，打開一條指縫，我倒抽一口涼氣。
雙手終于放下來，靈魂仿佛被抽走。逃避，并沒有讓事情變得更好一些。
我不安地跳起來，可是老邁的身體立即產(chǎn)生抗拒，腳只是微微離開地面，在房間里焦躁地來回走動，雙手撕扯著頭發(fā)，臉猙獰地扭到一起。
我望著屋頂問天：我該怎么辦？
身體的壽命此時就像，本來一支好好的鉛筆，突然被熊孩子掰斷了，只剩下一個鉛筆頭，我到底還要不要拿它用來寫字？
我拖著僵硬的身子走出臥室，走進(jìn)廚房，從廚房里拿出前幾天買的雞燉上，還有慕念慈的抹茶千層蛋糕。以前因為怕胖，買來放在那里，經(jīng)常過過眼癮。即使吃，也只是小嘗一口。
我走進(jìn)客廳，半臥在沙發(fā)上，打開電視機(jī)，拿起蛋糕大口吃起來，吃得毫無形象，吃得淚流滿面。比電視里悲慘的女主角還要慘上百倍。
吃飽喝足，我偷偷溜進(jìn)主臥，還好賈大頭不在。估計又去找“失蹤”的女友了，我對他萬分同情，不過我還是要想個辦法，把他解救出來，一直拖累人家不是我的作風(fēng)。
我翻找出我的銀行卡、存折，把不太多的財產(chǎn)估算了一下，房子是我和賈朋共同買的，一人一半，當(dāng)時說好，若是分手，就按當(dāng)下市場股價，一人拿錢走，一人留下。
現(xiàn)錢不是太多，但我的身體壽命恐怕也沒有多少，現(xiàn)在八十歲左右，即使能活到一百歲，也就二十年了?，F(xiàn)在這個樣子，包包、衣服、鞋子、旅游……的錢都可以免了，粗算起來，勉強(qiáng)還能度日。
但或許有一天，“執(zhí)念女巫”會突然出現(xiàn)呢。我還是不能放棄全部希望?！皭矍榧佑驼尽辈荒艿归]，要想個辦法繼續(xù)經(jīng)營下去。
當(dāng)沉靜下來，把所有的事情理清，發(fā)現(xiàn)生活也沒有那么難。我是一個“事前悲觀主義者”，在不好的事情未確定之前，總是先將自己打入十八層地獄，待事情一切明朗，無論是好是壞，又總能沖破各種小鬼的束縛，滿血?dú)w來。
事情總不會那么糟糕！
賈大頭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中午，我正在廚房里忙活最后一道菜。雞肉燉的很爛，蟹黃包也是發(fā)揮出了最高水平……我對自己的廚藝向來很自信。
“姑奶奶，您在做飯？”他站在廚房門口，無精打采地說。
“一會就吃飯了，你先收拾一下?！?p> “我來幫忙吧?！彼炱鹦渥泳鸵^來幫忙，以前也是這樣，只要我做飯，他總是在旁邊打下手。
“不用不用，還有最后一個涼菜就齊了?！蔽艺f著就去拿芝麻，準(zhǔn)備灑在菜上?？墒侵ヂ榉旁诹俗罡邔拥募茏由?，那是以前我伸手可以夠到的高度，現(xiàn)在不止腰彎，還矮了，更是蹦噠不起來，試了一下，以失敗告終。
“我來?！?p> 賈大頭的聲音在背后響起，胳膊越過我去拿芝麻。賈大頭很高，我的頭一下撞進(jìn)他的胸口。頓時老臉一紅，感覺是老牛吃了嫩草。我記得以前，我是到他下巴位置的。
我為我能迅速切換角色，感到驕傲。
“謝謝！”我用無比蒼老的聲音說。
“您客氣。以后我來做飯，姑奶奶不用太辛苦。”呵，這小子什么時候這么懂事，以前可從來沒聽他給我說過。
我以萬分激動的心情看了他一眼。
“這孩子，真懂事！”
吃飯的時候，賈大頭的臉變了又變，眉頭舒了又凝。拿起蟹黃包看了半天不吃……真是古怪的很。難道我人變殘了，手藝也變殘了，趕快每樣菜嘗了一口，還是以前一樣的無敵手藝。
我向他的方向傾了傾身子，非常疑惑又非常生氣地問了一句：“我做的菜不好吃？”如果他敢說不好吃，我就把菜倒在他頭上，沒聽說過要尊重給你做飯的人嗎？
“額……”他愣了一下，才接著說，“非常好吃。不過姑奶奶，我可以有個請求嗎？”
“什么事？盡管說?！闭徦膊桓覍媚棠烫徇^分要求。
“能麻煩您以后幫忙做飯嗎？偶爾做也可以?！彼煤芷诖难凵窨粗?，我才沒有把要罵人的話說出口。
剛剛，是誰說怕姑奶奶勞累，自動攬下做飯的活的。
我忍！
“可以，只要你愛吃。”不管怎么樣，我現(xiàn)在只能算個客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就不跟他爭論尊老愛幼了。
“謝謝您，姑奶奶?！彼蝗恍α?，這是甄仙“消失后”，他第一次真心的笑。我竟一時很開心。“不過，姑奶奶，仙兒的做飯手藝是您教的嗎？”
“是啊，我從小就教那孩子，不只做飯，看命運(yùn)，問情緣，這些都是我教的?！蔽乙獮槭聵I(yè)重新開張做準(zhǔn)備。
“是嗎？她以前跟我說，是跟一個飯店師傅學(xué)的，我當(dāng)時還真信了?！?p> 我竟忘了以前說過的話，只是因為飯菜味道一樣，怕穿幫才胡說的。可嘴唇動了半天，一句解釋也說不出來。
算了，這點(diǎn)小誤會，誤會就誤會吧。
也許是看他這兩天瘦得可憐，也許人老了母性大發(fā)。整個吃飯期間，我一直嘮嘮叨叨，勸他多吃。
“即使甄仙那孩子不在，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說不定她哪天回來了，看到你這個樣子，會很心疼。即使她以后不回來了，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人總是要往前看的……”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在交代臨終遺言。今天的天氣很好，窗外陽光照到餐桌上，照到對面人略顯寂寞、蒼涼的的身上，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今天一定是個好日子。
“她一定會回來的，只是我不確定，她回來會不會還想見我？她突然消失，不會因為是我吧？也許是她想離開我，卻又找不到借口。才選擇這種方式?！?p> “你，為什么這么說？你們不是一直很相愛？”
“我不知道，仙兒好像對什么都不在乎?！?p> 有嗎？我那是給彼此自由啊。
他又接著說，“不過，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您的，等仙兒回來，我把您好好交給她?！?p> 有他這句話就好辦了，我暫時不用搬家?，F(xiàn)在這個狀況，我一時也不知道去哪兒。
整個下午，賈大頭都在沙發(fā)上窩著，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你是個八十歲的老奶奶，才沒有真的把自己一下甩進(jìn)他的懷里。那是我以前最愛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