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屠宰場

　　木生迷迷糊糊地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魔王的懷里。

　　“木生，你還好嗎？”魔王輕聲問道。

　　“發(fā)生什么事了？”木生驀地坐起來，發(fā)現(xiàn)二人身處一個山洞，陰冷潮濕，有些血腥的刺鼻味道，木生覺得這味道好熟悉。

　　魔王輕撫木生的頭，將她拉到自己身后，伸出右手往前指去，忽的亮了一大片。

　　木生被眼前的景象狠狠地撞了一下…她停止了呼吸，雙手死死抓住魔王的手臂。

　　幽幽的火光照出了一個人間屠宰場…

　　洞頂上密密麻麻地掛著被剜了眼、割了喉、伸長著手臂小孩子，搖搖晃晃地順著指尖往下嘀嗒著血，地上零零散散擺著幾個石碗。

　　再往前看，一張單薄的木床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人，慘白的臉枯草的發(fā)，奄奄一息，床邊放著一個盛滿鮮血的石碗，還有一個裝滿了眼珠子的竹籃。

　　木生扭頭就往外跑去，胃里止不住的翻江倒海，她彎著腰扒在巖石上，覺得頭皮發(fā)麻，雙腳發(fā)軟，全身都是汗。

　　耳邊不知是風(fēng)聲還是幻覺，總覺得有無數(shù)尖叫聲，震耳欲聾。

　　她雙手捂住耳朵拼命搖著頭，想甩掉那些聲音，突然被一把抱住。

　　“別怕…沒事了…”魔王用手輕輕拍著木生的背。

　　那些叫聲瞬間消失，木生漸漸安靜了下來，她覺得魔王的懷里很柔軟很溫暖，但卻聽不到他的心跳聲…

　　“是誰干的？”冷靜片刻后木生問道。

　　“還記得那個大叔說，第一個被發(fā)現(xiàn)的孩子嗎，他的母親當(dāng)場瘋了，他的爹也變得人不像人…現(xiàn)在里面躺著的那個人，就是那孩子的母親…而做了這些事情的，就是那孩子的父親…”

　　“什么…”

　　“那父親找到慘不忍睹的孩子后深受打擊，日日夜里來后山里尋，終于堵到了那個兇手，兇手告訴他，取童子童女的血可長生不老甚至返老還童…”

　　“他想長生不老？”

　　“不，他想救他的妻子…自從她親眼見到自己的孩子死后，就變得瘋瘋癲癲的，后來整日不吃不喝，沒多久就一病不起，幾乎所有大夫都說治不好…”

　　“所以，他就用這個方法救她？”

　　“是的。他說他第一個倒掛放血的就是那個兇手，此后一發(fā)不可收拾。”

　　“可這樣，他和殺死他孩子的兇手豈不是一模一樣了…”

　　“他用自己最痛恨的方法，去救自己最愛的人…他本對此深惡痛絕，最終卻深陷其中…”

　　“他人呢？”

　　“自盡了?！?p>　　“那…”

　　“他已經(jīng)去往魔間了，你要將他，千刀萬剮嗎？”

　　“我…我不知?！?p>　　“為何不知？”

　　“他是壞人…可他…也是個無辜的受害者…我該怎樣去判斷，他該不該被懲罰？”

　　“既做了壞事，就要接受懲罰?！?p>　　“可傷害他的那個人，當(dāng)時并沒有人去懲罰啊！”

　　“…他抓住人后本可送交官府，可是他卻要親手為孩子復(fù)仇，這就已經(jīng)錯了…木生，你要記住，你不可以憑自己的愛恨而左右任何一個人的死活，世道有法，循法而行！”

　　“可是你…”

　　“我除外…”魔王笑笑，“我是魔王…我本就罪孽深重…可是木生，你不一樣，你是干干凈凈的，知道嗎？”

　　“嗯…我不會憑自己的愛恨左右別人的死活…”

　　木生看著魔王堅定的眼神默默點(diǎn)點(diǎn)頭，她忽然覺得此刻眼前這個認(rèn)真的男人好像特別熟悉，熟悉到他嘴角彎起的弧度自己都了如指掌，熟悉到好像自己上輩子就認(rèn)識他了一樣。

　　魔王給木生披上了一件紅色斗篷，把她放在一旁的石頭上，自己轉(zhuǎn)身走進(jìn)山洞將那些無辜慘死的孩子一個個放下，并排放在洞口以草席遮蓋，最后連同床上那個只剩一口氣的女人，交給了聞訊趕來的衙役。

　　木生看著魔王游走在山洞里的模樣，覺得頭上好像突然被針扎了一下，眼前閃過一片亮光，她努力睜了睜眼，似乎看見同樣一個紅色身影跪坐在同樣一個陰冷潮濕的山洞里，淚眼婆娑，手里還抱著一截木頭。

　　木頭？

　　木生一驚，那木頭，不是自己醒來時懷里抱著的那根嗎…

　　背對木生的魔王突然覺得右手一陣刺痛，他緊緊握了一下拳，壓制住自己的不適，轉(zhuǎn)頭對木生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p>　　木生回神，覺得剛才那個畫面也許是自己見了這腥風(fēng)血雨一時產(chǎn)生的幻覺罷了，她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隨魔王離開。

　　在快到神座山時，她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海邊走去，“師兄師姐們估計早就回去了，我肯定是輸了，還是主動打點(diǎn)海水帶回去吧?！?p>　　魔王笑笑，交給木生一些泡沫，“用這個，把海水放在里面，就會變成上次的水珠?！?p>　　木生接過泡沫，一個個認(rèn)真地裝進(jìn)海水，又一個個仔細(xì)地收好，在三千階前才想起問魔王，“故事又沒講成…”

　　“無妨，以后時間還很長?！?p>　　“嗯，我…我有時間再去尋你?！闭f完，她笑笑揮手朝山上走去。

　　看見落仙堂還亮著燈，就好奇地走近一看，師兄師姐們果然都回來了。

　　“師姐！”

　　“木生！你回來啦！”

　　“你這么久，沒惹禍吧？”置倪瞥瞥她。

　　“沒有，我去打了些海水。”木生說著拿出水珠交給幾人。

　　“木生這么乖?。　比A靈笑笑說道。

　　“你們幾人合愿怎樣？”木生問道。

　　“…”三人對視一眼，看向身后一言不發(fā)的清本與佳銀。

　　“掌事，靈官…”木生這才發(fā)現(xiàn)連忙低頭行禮。

　　“此次你們表現(xiàn)很好，對于幻象給出的考驗(yàn)也能夠堅定不移，我們很滿意?！?p>　　“幻象？考驗(yàn)？”木生一臉疑惑。

　　“是…我們都遇見了幻象，考驗(yàn)我的是親情。”華靈說道。

　　“我是權(quán)利，不過…”置倪說道著看向清本。

　　“你所遇見的金家父子確有其人，只是他最后對你的挽留是我設(shè)置的考驗(yàn)?！鼻灞菊f道。

　　“原來如此…”置倪恍然大悟。

　　“我…我是美色…”落澤有些尷尬，轉(zhuǎn)頭看向木生，“你呢？”。

　　“我…我的愿紙上是空白一片…”木生撓撓頭。

　　“空白？那你去哪里了？”置倪疑惑。

　　“…魔間…”

　　“你又去魔間干什么？你和那個魔王這么投緣嗎？他是魔王你知道不知道？”置倪問道。

　　木生沒有回答，偷偷往華靈身后挪了挪，華靈見狀推了推置倪，皺皺眉。

　　“那，木生，你與魔王去了哪里？”佳銀開口問道。

　　木生將自己與魔王的經(jīng)歷講給眾人，清本與佳銀對視一眼，微微蹙眉沒有說話，其余幾人聽后都瞠目結(jié)舌難以置信。

　　“剜眼…割喉…”落澤喃喃自語，心里波濤洶涌。

　　“今后少與魔王走動…”佳銀開口說道，“你們是要修煉飛升成神、保護(hù)人間萬安的，人間本就與魔間勢不兩立，你們?nèi)羰巧瞬辉撚械那檎x，他日也是自討苦吃。”

　　木生知道靈官這番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她有些猶豫不安，她所認(rèn)識的魔王并不是十惡不赦，相反還善惡分明，若是說自己起初對他有些偏見的話，此刻也早就煙消云散了。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他的溫柔細(xì)膩，他的處處維護(hù)，他的悉心教導(dǎo)，都讓木生念念不忘。

　　“木生…在想什么？”華靈問道。

　　“沒什么師姐。”

　　“我的木生長大了，有心事了！”華靈笑笑。

　　“師姐，如果有一個人，別人都說他壞，我卻覺得他好，該怎么辦？”

　　“…你是說…”華靈一愣，轉(zhuǎn)而會心一笑，“呵，你覺得他好就夠了，不要去管別人，也許他，是只為你存在的。”

　　“只為我？”

　　“是啊，你想想他有沒有像關(guān)心照顧你一樣對待別人，有沒有在乎別人如何評價他？”

　　“那倒是沒有?！?p>　　“可如果你，也像別人一樣對他，他會怎樣？”

　　“…他會，難過吧…”

　　“所以，他在乎的只有你，與旁人無關(guān)。既如此，你若也在乎他，也不應(yīng)被旁人左右，聽從自己的心！”

　　“自己的心…”木生摸了摸自己胸口。

　　“他對你是好是壞，只有你最清楚…”

　　魔王回到三千殿門前，見達(dá)官一臉焦急地在殿前來回踱步，他多半猜到是為何事，果不其然一抬頭就看見門前的火焰又滅了四束…

　　“還剩十五束啊魔王…”達(dá)官抿抿嘴。

　　“無礙，我還走不了！”魔王翻身坐到長桌上。

　　“魔王…”達(dá)官見他閉上了眼自己便沒有再出聲，默默退了出去。

　　“是啊，我還走不了…還有十五束…”魔王低聲說道，“木生，我還真有些…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