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兩條出路

　　從李有光的口中郭永坤得知，國家已經(jīng)明確支持大包干了。

　　而作為大包干的發(fā)源地前頭山大隊，現(xiàn)在則是正兒八經(jīng)的全國典型，各種贊揚(yáng)和榮譽(yù)紛沓而至，經(jīng)常有領(lǐng)導(dǎo)過來視察，時不時還會有外地人千里迢迢跑過來學(xué)習(xí)。

　　各種資源和政策大力傾斜……總之，前頭山現(xiàn)在是想窮都沒轍，因為國家不允許，人民不允許！

　　“坤哥，你也就是不好功，說真話，當(dāng)初你要是選擇留在紅陽公社，現(xiàn)在肯定都進(jìn)縣里了?！崩钣泄舛嗌儆行┧崃锪锏卣f。

　　這些事情要是擱他頭上，讓他少活二十年都行！

　　他們老李家八輩子都沒出一個當(dāng)官的。

　　“照你這么說，我也算功德無量，那……”郭永坤撓著腦殼問，“他們現(xiàn)在不恨我吧？”

　　他指的自然是詐病的事。

　　“怎么不恨？”

　　李有光哼哼道：“老支書說了，再碰到你，不踹你幾屁股他就不姓趙。大龍哥更是火大，已經(jīng)放了話，照面就打死……”

　　“不對不對，等等！”

　　郭永坤揮手將他打斷，詫異道：“大龍哥為啥這么恨我？”

　　在他看來，前頭山的人就算恨他，但也要分個輕重，譬如趙福民，他火大點完全在意料之中，而大龍哥……他應(yīng)該是最懂自己的呀，知道自己迫不及待想返城，倆人關(guān)系也是鐵到不行，怎么會……

　　“你走沒多久，他家小珍就生了個大胖小子……”

　　“哦？”郭永坤眼前一亮，心想大龍哥就是大龍哥，一擊必中不說，還要把有把兒，但……

　　“這特么有關(guān)系嗎？”

　　“你聽我說完呀！”李有光沒好氣道：“他給他兒子取名，叫趙小坤?！?p>　　“……”

　　郭永坤愣了，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甚至眼睛都有些紅。

　　“那娃俊不？”

　　“骨架隨他爸，手長腳大，模樣隨他媽，眉清目秀……”

　　那就是俊咯！

　　郭永坤哈哈一笑，“得，啥都不說了，這個干兒子我認(rèn)了！”

　　“那也得你回去呀？”李有光奸笑道。

　　“別激我，我告訴你，哥們兒遲早要回去?！?p>　　“那到時一定叫上我，我還挺想看看那場面?！?p>　　郭永坤沒好氣刮了他一眼，問出了縈繞心頭有一陣兒的問題，“蘇柔……她還好嗎？”

　　“好呀，怎么不好，自從她父母解放后，越洗越白，本身又長得漂亮，現(xiàn)在還在下里灣當(dāng)老師，誰不喜歡？逢人照面都得喊聲蘇老師。”

　　“哦……那就好，那就好?！惫览は乱庾R點頭，神情有些呆滯。

　　“坤哥，你要真放不下，為什么不回去再爭取一把，說不定……”

　　“行了！”郭永坤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心里很是煩悶。

　　他回城這么久，也不是沒有泡妞的機(jī)會，譬如張魚，雖說存在一些其他因素沒有下手，但若說其中沒有半點蘇姑娘的原因，那也是假的。

　　小光說的沒錯，他確實沒放下。

　　但他總有種感覺，無論再怎樣努力，他和蘇姑娘之間都不會有結(jié)果。

　　那姑娘正如她自己所言，像是天上掉下的仙子，不沾凡塵因果，任何人都無法擁有。

　　“不談她了，說說你吧?！眱?nèi)心郁結(jié)，郭永坤擺擺腦袋，轉(zhuǎn)移了話題，“你不會今天剛回的吧？”

　　“那倒不是，昨天回的，上午去看了我媽?！?p>　　郭永坤點點頭，倒也不顯意外。

　　李有光的家庭關(guān)系十分復(fù)雜，他父母很早就離了，當(dāng)時他媽不過三十，他也才幾歲，后面又改嫁了別人。

　　但離婚這事不賴他媽，怪就怪他那個又酗酒又好賭的父親，天知道他媽年輕時怎么會看上他，還嫁給了他。

　　可能當(dāng)時收斂過一陣兒吧，但后面又死灰復(fù)燃，喝完酒后就打人，賭輸錢后就變賣家當(dāng)，試問這樣一個男人，哪個女人能受得了？

　　他媽倒也不是不想帶著他一起改嫁，可他爸明明自己都養(yǎng)不起，在這件事上卻異常執(zhí)著，死都不肯放手，再加上新丈夫這邊也不太情愿，所以李有光最后還是跟他爸生活在一起。

　　而他媽現(xiàn)在又生了一個女兒，他是當(dāng)成真親妹妹來看待，奈何人家姑娘根本沒拿他當(dāng)回事。

　　都夠?qū)懕拘≌f的了。

　　這也就是郭永坤，旁人做不到這么知根知底。

　　“你回來的出路，我已經(jīng)跟你計劃好了?！?p>　　“看，我坤哥就是我坤哥！”李有光一陣激動，哈哈大笑。

　　“有兩條，你自己選?！?p>　　“喲呵！就我這出身，還能有兩條出路？”李有光瞪著眼珠子道：“趕緊地，說來聽聽?！?p>　　“第一，去我們廠上班。”

　　關(guān)于小光回城的出路，郭永坤確實一直放在心上，畢竟也是當(dāng)初答應(yīng)的事情。

　　他的出身雖然不太好，但有了前頭山的政治擔(dān)保，想來問題應(yīng)該不大，畢竟如今的前頭山，那可是全國聞名的先進(jìn)集體。

　　退一萬步說，就算真差點火候，以他和大爺?shù)年P(guān)系，相信也能給它補(bǔ)齊了。

　　所以此事可謂十拿九穩(wěn)。

　　“可以呀，沒問題！”

　　李有光眼神明亮，他清楚自己完全沒有挑的資格，而且還能跟坤哥在一起，何樂而不為？

　　“不想聽聽第二條？”

　　“比這還好？”

　　郭永坤呵呵一笑，“我說完你自己掂量掂量?！?p>　　“行！”

　　“第二條路就是不進(jìn)國家單位，你自己單干，至于干什么，我都替你想好……”

　　“單干？”

　　郭永坤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有光詫異打斷，小聲問，“投機(jī)倒把呀？”

　　“投你妹！”

　　這年頭雖然私人不好做生意，但政策終究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想要搞點買賣做做，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其實不少大佬已經(jīng)給我們樹立了榜樣。

　　那個做萬向節(jié)的魯冠求，這一年已經(jīng)有五家工廠了，而且正著手將它們整合為一，為了不搶占國企市場，將苗頭對準(zhǔn)了海外。

　　這一年有個叫何享建的大佬，電風(fēng)扇賣得不要太好，雄心勃勃打算創(chuàng)造一個品牌，幾個月后，會為自己的電風(fēng)扇貼上一個標(biāo)簽，名為……美的。

　　這一年在蘇省，一個名叫吳人寶的家伙，正在前往大邱莊取經(jīng)的途中，大概半年后，他會功成歸來，立志要將自己的家鄉(xiāng)華西村，打造成超越大邱莊的存在！

　　毫無疑問，他們最后都成功了，而且生意做得很大，這得益于他們選擇了同一個模式——集體掛靠。

　　世上沒有辯駁不了的學(xué)問，也不存在完全沒有漏洞的政策。

　　而集體掛靠，就是計劃經(jīng)濟(jì)時代夾縫中求發(fā)展的唯一合法商途。

　　郭永坤就算坑自己，也不會去坑兄弟。

　　“集體掛靠？”李有光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這幾個字，完全不明所以。

　　“我舉個例子，你就懂了?！惫览げ坏貌唤忉屢环捌┤缥椰F(xiàn)在創(chuàng)建一家工廠，廠牌上不會寫‘郭永坤工廠’，還得加個前綴，叫‘幸福小區(qū)郭永坤工廠’，找到居委會，跟他們要掛靠，每年繳納一定費(fèi)用，那么這家工廠就完全合法了。”

　　“還可以這樣干！”李有光的眼神瞬間亮得嚇人。

　　“對?！?p>　　“不過……”似乎想到什么，李有光托著腮幫子問，“那這家工廠到底是你的，還是居委會的？”

　　不得不說，這小子雖然有點缺心眼，但腦子并不笨。

　　“從法律上講，是居委會的?！?p>　　“??？那有個啥意思！假如到時你把工廠建得好好的，他們大手一伸，要拿走呢？”

　　“如果是我的話……他們拿不走?！惫览ず呛且恍Γ@小子一番追問，卻是牽扯出了90年代最大的一個企業(yè)難題。

　　在那場企業(yè)改革中，確實倒下了一大波人，辛苦大半輩子，最終一無所有，被一雙無情大腳，踹出了自己一手創(chuàng)立的公司。

　　但總歸也有一些人，存活了下來，更有甚者，趁機(jī)侵吞了不少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身家暴漲。

　　而他郭永坤，如果作為其中一員的話，自然會是后者。

　　“那我呢？”

　　“多半會被拿走?！?p>　　“那還干個毛?。　崩钣泄馄财沧?，瞬間沒了興趣。

　　想想就知道，誰愿意替別人做嫁衣？

　　“干個他們拿走了……也不值錢的行當(dāng)?！惫览げ[眼一笑。

　　“哦？”李有光眼神又亮了，忙問，“啥行當(dāng)？”

　　“收廢品?！?p>　　這就是郭永坤給他想好的第二條出路，沒錯，當(dāng)個破爛王。

　　可別瞧不起收破爛的，這年頭垃圾滿天飛，但少有人能意識到，那些東西卻是各大國企急需的原材料。

　　廢紙，就問造紙廠你要不要；破鍋破盆，就問煉鐵廠你要不要；碎成渣的塑料……塑料廠求之不得，還省一道碾壓；就是那一地雞毛……都是好東西啊，撣子廠搶著要！

　　然而現(xiàn)在的行業(yè)格局是：垃圾很多，國營的廢品站卻很少，且態(tài)度極差，所以……

　　有何不能做？

　　后世收破爛的家伙，買奔馳寶馬的例子還少嗎？

　　有些破爛王甚至干出了跨國生意，整船整船的洋垃圾往回運(yùn)。

　　再說，他手里有資源啊，王子強(qiáng)他們一幫小兔崽子三輪子都配好了，反正收古董也是收，何不把廢品一并收了，給自己多筆賺頭？

　　當(dāng)然，主要還是因為，這事很容易干成，要不了幾個投資，一塊空地，一間只要不漏雨的倉庫，足以。

　　到了日后，假如掛靠的集體要將它收走……給你就是，都懶得扯皮。

　　“收廢品？不就是收破爛的么，臥槽，干這個呀？”

　　看，還是思想轉(zhuǎn)不過彎。

　　沒轍，郭永坤只好給他洗洗腦。

　　當(dāng)然，最后愿不愿意干，還得看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