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茍且
佐川未央靠墻躺在床上,愣愣的看著窗外。
身旁的老舊木門外傳來激烈的爭吵聲,窗外下著雨,嘩啦啦的雨滴濺落在窗邊,順著窗戶的邊框劃出幾道渾濁的水漬。
天色昏沉。
外面在下雨,淅瀝小雨飄打著,霧蒙蒙的水汽模糊了視野。
窗外的吊蘭蓄滿了雨水,顫抖的葉片在窒息中掙扎。
“意料之中啊?!?p> 佐川未央雙眼無神,視線在滿屋的扭曲怪物間徘徊。
“你是不是想讓我去死!未央都多大了?你當她七八歲嗎……”
老媽難得回了句嘴,很快被咆哮淹沒。
習以為常的雜音。
佐川未央翻身面對墻壁,抬起手機打開屏幕。
打開視頻軟件,看著主播和彈幕互動,心情不由得煩躁起來,一直躺著的后背和臀部有些發(fā)麻,放下手機,把腦袋塞進枕頭里。
視野昏黑,缺氧的大腦開始眩暈,呼出的熱氣有些灼燙。
心情低落的時候,連娛樂的心情都沒有。
佐川未央滾下了床。
癱倒在地,看了會天花板,單手撐著站了起來,走到窗邊。
打開窗。
“呼……”
猛烈的呼吸,透明的形體填充了肺囊,鼓脹的充實感,將有些離體的魂魄拖拽回來,她意識到自己是個中大型動物,有運動能力。
不是閨房里的大小姐,不是能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她很清楚。
夜黑也有淡與濃的區(qū)別,烏云遮住的部分格外厚實,像掛在天上的墨色鉛塊,邊緣的部分在不斷溢散。陰翳的雨點在皮膚上碎裂,發(fā)出蠕動般的索索聲。冷意劃過肌膚,朝地面滴落,在半空中便碎裂了。
過于密集的雨聲反而顯得死寂,將門外的爭吵吞沒。
*
喀嚓!
黝黑的刀刃劈下了怪異的頭顱,腦袋滾落在地,空洞洞的眼眶盯著刀刃的主人。
漆黑壯碩的無面人型,猙獰大嘴裂到耳根,森白尖牙密集交錯。皮膚作用的硬質(zhì)層上顯出肌肉的紋理,像被撥了皮,染上黑色。
左手是刀刃,右手是扎滿尖刺的硬質(zhì)巨錘。
人型伸手將兩具怪異的尸體推向一旁,走到天臺邊沿。
身后,數(shù)十具碎尸交錯堆疊,逐漸碎裂,化為飛灰。
樓頂?shù)膽?zhàn)斗告一段落。
人型站在樓頂邊沿,低著頭。
彌散的雨幕下,從窗戶中伸出的手微微顫動,隱約能看到未央的發(fā)絲隨風飄搖,她的身子有些晃動,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在一座座墓碑似的建筑間,在被割裂為網(wǎng)格的一間間房屋中,在或爭吵或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人人中,那只手,是那么的突兀。
沒有正負之分,推動一切的都是欲望。
活著是欲望,死掉是欲望,享樂是欲望,禁欲是欲望,拘束是欲望,自由是欲望。
誰能跨出那一步?
*
木門被敲響了。
佐川未央嚇了一跳,從窗臺上跳了下來,關上窗戶,轉身靠住床沿,靜靜的注視著木門,卻沒有打開的欲望。
“小央,開門吧?!崩系f。
佐川未央佇立了一會,走過去,打開門。
他有些憔悴,神情疲憊,可能是之前咆哮太久的緣故。
老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從兜里掏出了香煙,點燃。
“呼……”
火星忽明忽暗,早已干枯的煙草燃燒著。
“再跟我說一遍吧?!崩系f,“你十六了,做事有自己的理由,我不問你為什么。但你要告訴我,事情的全過程?!?p> 佐川未央以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耐心和平靜緩緩敘述。
兩人對視著,誰也沒有眨眼。
回過神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
呼吸已恢復平靜,最難受的是眼睛。
老爹的眼睛里滿是血絲,佐川未央也是。
她閉上眼,眼球腫脹干澀,仿佛要破裂出什么活物。
佐川未央睜開眼。
老爹還在揉眼睛,卻似乎感觸到了未央的目光,沉聲說,“你搬出去住吧?!?p> 出乎意料的話語總會讓人詫異困惑。
老爹瞇著眼,似乎還是不舒服,
“我或許跟你說過了,或許沒有。不過我還是想說再說一遍……”
“起因非常小,大概是我十七歲的時候,家里的下水道堵了,請了水管工來掏。哦,你們這代人應該沒見過那種用軟管鉆頭通管道的場面,現(xiàn)在的排水系統(tǒng)從外面就能修?!?p> “總之,你爺爺請了個水管工來掏下水道。我至今還記得價格,說好的兩百?!?p> “但你爺爺賴賬了,或許是因為效果不理想,或許是別的什么原因??傊?,他賴賬了,他只愿意出一百八。嗯,只是為了二十塊?!崩系媛陡锌澳菚r候家里還在用橘黃色的那種燈,我記得很清楚,他們在燈下站著爭論了一個多小時……”
“我沒有辦法理解,到現(xiàn)在也沒有辦法理解?!?p> 老爹看向窗外,神情追憶而困惑,“當時我已經(jīng)高三了,沒時間搭理這些東西。我關上自己屋子的門,看著眼前的試卷,還是能聽到他們在吵架。翻來覆去的吵。他們不是在謾罵,也不是討厭對方什么的,就是為了二十塊錢,一直吵!吵!吵!”
“那個時候,我真覺得自己的爹媽是這世上臉皮最厚的無賴?!?p> “那個時候,我以為這就是生活的茍且。”
“我非常非常討厭生活中的茍且。我那個時候發(fā)誓,我絕對不要這樣活下去!”
老爹摁滅了手上的煙頭,隨手朝屋內(nèi)的垃圾桶一扔。
煙頭沒有進去,他也不管,只是看著未央,繼續(xù)說,“我做到了嗎?”
佐川未央沉默不語。
“我希望你能做到,真的?!崩系f,“你還記得你爺爺是什么時候死的嗎?”
佐川未央開口,話音沙啞的讓她自己有些意外,“前年?!?p> “是,前年?!崩系c頭,“你知不知道,直到我抱著你爺爺?shù)墓腔?,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我沒有爹了。我那個時候真的很害怕,我二十歲就出來工作,二十一歲就和你媽結婚。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以為自己不用在聽那個老頭絮叨吹牛逼,整天扯淡了……”
老爹的語調(diào)越說越低,逐漸顫抖,但最后也只是紅了眼,沒有哭。
老爹看著佐川未央,摸了摸臉,認真說,
“以前的事,我覺得自己能管,所以一直管。你覺得好,或者覺得不好,都行。怪我也可以,我不在乎。但接下來的東西,我不懂,只能靠你自己負責了?!?p> “出去住吧?!崩系f,“我希望你能做到,真的?!?p> ……
說實話,聽完老爹的話,佐川未央還是沒理解為什么要她出去住。
但她找不到拒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