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雅典的路上,林煒國了解到面前的女人叫阿斯忒,小女孩叫阿碧斯,他們原本是生活在雅典內陸山區(qū)的一戶普通人家。
阿斯忒和丈夫在山區(qū)有一片土地,種了7、8棵橄欖樹,經營著一個榨橄欖油的作坊,生活雖然不算富裕,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又有田有房,在這時的雅典來說,已經算是標準的中產階級了。
“那你們怎么成奴隸了?”
林煒國以為雅典奴隸的主要來源是戰(zhàn)俘和一些奴隸販子從別國拐賣的人口,像阿斯忒她們這種中產階級也會淪落為奴,這確實出乎他的意料。
“去年的時候我丈夫戰(zhàn)死了。然后。?!碧崞疬@事,阿斯忒的頭逐漸低垂,眼神又再次變得黯淡。
這時的雅典和斯巴達都沒有自己專門的軍事力量,為了抵御外敵,他們規(guī)定,城邦里20歲以上的男性公民全都有服兵役的義務,簡單來說就是沒有戰(zhàn)爭的時候全民生產,有戰(zhàn)爭的時候全民皆兵。去年,阿斯忒的丈夫在一次與斯巴達人的戰(zhàn)爭中應征入伍,不幸受了中重傷,回來沒多久就死了。對于阿斯忒來說,這不僅意味著自己失去了丈夫,同時也意味著家里失去了最主要的勞動力,家里榨油作坊的生意也岌岌可危,面臨倒閉。
阿斯忒想了很久,還是決定要買個奴隸,只要有人負責那些需要大力氣的農活,榨油坊才能繼續(xù)下去。但是一個成年男**隸的價格是400德拉克馬銀幣,這遠遠超過了阿斯忒能夠拿出的資金。
不過為了維持當時家里唯一的生計來源,萬般無奈之下,阿斯忒只能去找別人借錢,順利的買到了可惜天不從人愿,雅典當年大旱,橄欖樹顆粒無收,奴隸也在旱災中死了。最后,對方因為阿斯忒無法還錢,就把她告到了審判所,根據此時的法律,無力償還債務的人要以身體償還債務,因此阿斯忒和阿碧絲就從平民身份被貶為了奴隸。
作為一個現代人,聽到這樣的故事,必然會感到唏噓不已,林煒國也是,他一方面為阿斯忒覺得有些不值,另一方面也替阿碧絲的將來感到擔憂。但從整個社會角度來看,依然停留在銅器時代的古希臘,奴隸制是自然而然發(fā)展出來的生存之道,是當時全體社會一致認同的選擇,阿斯忒為了榨油坊的生意,第一時間想的不也是買個奴隸嗎?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如果林煒國還非要用自己超前兩千多年的價值觀念去譴責奴隸制度的道德缺陷,那不是圣母婊附體,就是腦子進水了。
他此時想到的是別的東西?!蒙眢w還債?那還談什么經濟活力?這還怎么發(fā)展經濟?’
林煒國是一個律師,他非常清楚債務在促進經濟發(fā)展中的作用。在人類社會中,大家借錢通常有兩種目的,一種是為了活著而借錢。另一種是為了投資而借錢。而后一種是刺激社會經濟活力的主要手段之一。但是如果還不上錢就會要賣身為奴,那么除非像阿斯忒這樣被逼無奈,否則是絕對不會有人冒險借錢投資的。沒人借錢,經濟活動減少,社會的經濟發(fā)展自然也就受到阻礙。換句話說,這種法律條款無異于對自身經濟的自我閹割。
他們接下來又聊了很多。林煒國也從阿斯忒的口中了解到了很多歷史書上看不到的東西,對于想要贏得神權游戲的林煒國來說,這是非常有幫助的,只有掌握普通了大眾的所思所想,了解他們的訴求,他的計劃才能一步步變成現實。這就叫‘深入到人民群眾中去!’
他不光光只是和阿斯忒聊天,一路上還不停的逗阿碧斯開心,時不時就給她變個小魔術,講個小故事,惹得小女孩不停的咯吱咯吱亂笑。
這時阿碧斯簡直就把林煒國當成了神一般的人物,他不僅幫媽媽破涕為笑,還懂那么多好玩有趣的事情,他嘴里的那個世界,完全突破了小姑娘想象力的極限,有鋼鐵做的大鳥可以飛上天,有一個奇怪的盒子,按幾個號碼就可以和千里之外朋友說話,甚至見面。于是阿碧斯也不讓媽媽抱了,一頭扎進林煒國的懷里,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刻不停的盯著林煒國,好奇心爆棚。
林煒國也確實喜歡阿碧斯,雖然和大多數此時的小孩子一樣,她沒有受過系統(tǒng)教育,但卻表現出了驚人的理解力,很多阿斯忒都不一定能立刻明白的事情和道理,只要他稍加點撥,阿碧斯立刻就能舉一反三。
三個人就像一家子在野外散步般邊走邊聊,完全沒有身為奴隸的自覺,搞得周圍那些奴隸一臉懵逼,紛紛側目,所有人腦海里都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個問題‘這三人到底是個什么情況,這TM到底是不是押送奴隸的隊伍?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就連剛才對這些奴隸不甚在意的押送士兵也愣住了,‘老子押送了這么多奴隸隊伍,這種情況還真是頭一回見,我們不是抓錯人了吧,這幾個到底是不是奴隸?’想歸想,但是他們也沒試圖阻止林煒國,畢竟人家老老實實的跟在隊伍里,又沒試圖逃跑,又沒制造混亂,自己連插手的理由都沒有,怎么管?
這支詭異的奴隸隊伍一路上引來了無數詫異的目光,在進入雅典城的時候,甚至還引發(fā)了一次小小的騷動,當時守門的士兵看見林煒國三人混在奴隸之中,卻依然開開心心笑著就過來了,還以為押送官抓了普通市民,直接截停了奴隸隊伍,要讓押送官放人,結果押送官急了,差點和守門的打起來,直到最后,押送官掏出了身份文件,守門衛(wèi)兵仔細確認林煒國他們的奴隸身份之后,才放他們進城。
進了雅典城之后,林煒國感覺空間頓時局促了許多,原本海闊天空的世界一下子被擁擠不堪的城市所取代。現在是公元前600年,雅典還處在貴族體制的末期,整個城邦的控制權掌握在少數的幾個貴族手中,他們一心想的是怎么鞏固自己的地位和權利,完全沒有所謂的公共建設,城市發(fā)展這種概念,因此整個城市道路狹窄,房屋錯節(jié),家家戶戶都竭盡所能的搶占公共空間。
林煒國跟著隊伍,在這座那怕2000多年后依然聲名赫赫的雅典城里七拐八繞,四處都是**著上身的行人、販夫、走卒,類似于臭雞蛋般的氣味充斥著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隨處都可以聽見各種喧囂和吵鬧的聲音。有時走著走著,前方的道路就會莫名其妙多出一堵土墻,直接攔在道路中間,逼得隊伍只好繞行。
就這樣,繞來繞去,繞得林煒國頭都暈了,一行人才終于來到雅典城市里唯一的公共活動區(qū)域,雅典市民廣場,此次的這些奴隸也將旁邊的奴隸市場迎來被拍賣的命運。
在古希臘城邦徹底被馬其頓王國終結之前,雅典這個城邦國家分為三個區(qū)域,雅典城區(qū),居住的主要是貴族,內陸山區(qū),居住的主要是像阿斯忒這樣的平民,沿海地區(qū),居住的大多數從事海外貿易的富人。無論是平民、富人還是貴族都需要奴隸各種生產活動的勞動力,所以奴隸貿易是雅典很重要的一個經濟活動。據統(tǒng)計,雅典貴族,平民,奴隸的人口比例為1:8:16,可見奴隸對于當時的雅典來說有多么重要。
隊伍慢慢的走入奴隸市場,這里的人更多了,有高大威猛的阿魯巴人,有矮小猥瑣的薩賓人,有后世逐漸演化成意大利人的拉丁人,他們有的披著上好布料制成的托噶,佩戴者價值不菲的裝飾,有的則破衣爛衫,簡單的套著一件幾乎遮不住身體的邱妮卡。各種各樣身份,種族,階層的人擠在一起,摩肩接踵,在木頭和石塊搭建起來的市場中穿行。
一下子看見這么多各式各樣的陌生人,阿碧絲覺得有些害怕,朝著林煒國的身邊縮了縮。林煒國微笑著撫摸著她的腦袋,試圖讓她放松一些,但是他心里也清楚,三人以后恐怕是見不著面了。
他的確很喜歡阿碧絲,如果可能的話,自己絕對會試圖幫助她們母女,可惜他自己也是奴隸身份,雖然他并不擔心自己的未來,但是讓他此刻就分出余力把兩人也護在羽下,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
他看了看阿斯忒,比起之前她當然已經振作了很多,眼睛里已經看不到那種仿佛世界都已毀滅的絕望,但不可避免的,她的臉上依然流露出了對自己未來命運深深的恐慌。他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又看了看阿碧絲,她的兩只小手一只抓著她媽媽,另一只緊緊的抓著自己,兩只大眼睛警惕的東張西望,不時抬起頭看看阿斯忒,再看看自己。仿佛是只要還能看見她媽媽和自己,小姑娘就安心了。
林煒國心里一緊,感覺自己有些沖動,他急忙抬起頭,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很快又平靜下來‘哎,算了吧。’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總不能事事都順風順水?!?p>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阿碧絲,似水的溫柔中隱含著一絲抹不去的歉意。接著他自言自語般小聲嘀咕了一句。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