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再歷刺殺
圍攏的兵士到底還是有點眼色的,大概也是不太好意思就這樣明目張膽地車輪戰(zhàn),欺負一個看起來身嬌體弱的貴公子。幾個彪形大漢湊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兒,在人群里挑出了十個最能打的,取了兵器,一字排開在擂臺前。溫庭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將尚還在鞘中的劍橫執(zhí)在右手上,信步走上了擂臺:“準(zhǔn)備好了?那就一個個地來吧?!?p> 他的樣子實在太過囂張,以至于第一個上場的兵士很看不慣地回了句嘴,小聲地說了一句極為下流的臟話。溫庭湛的神色一瞬間冷了下來,似笑非笑地乜了一眼程昱,右手拇指輕輕向上一挺,凝淵出鞘。鋒銳的青色擦著他的鬢發(fā)飛過,截下了身后柔韌的柳枝。
溫庭湛干脆把手中入鞘的劍也扔給了楚燁,手執(zhí)柳枝一甩,柳葉紛飛,柔韌的枝條在空中發(fā)出清脆的炸響。程昱看著臺上人愈發(fā)冰冷的神色,頭疼地扶額,他拉過那個還呆呆地站在一旁的兵士,吩咐道:“去把軍醫(yī)請來,順便讓汪杰和希蕓也到校場來?!?p> 雖然剛剛兵士的話他沒能聽清楚,也不知道對方到底說了些什么,但是自家?guī)煾底旖悄悄ǔ爸S的冷笑他看得分明。這么多年的修身養(yǎng)性,程昱基本還沒在溫庭湛的臉上看到過這樣感情色彩鮮明的表情,連平素深邃如海的黑眸中都醞釀起了風(fēng)暴,因此他心里明白,這人怕是戳到了自家?guī)煾档耐袋c了,竟惹得他真的動了怒,那么今天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程昱這邊剛吩咐完,那邊臺上的兩人就已經(jīng)動上了手,那兵士大喝一聲,雪亮的刀芒對著溫庭湛兜頭砍落。溫庭湛使的明顯是套誰也沒有見識過的鞭法,柳枝像是靈蛇吐信一般輕巧地避過了刀光,直直襲向?qū)Ψ轿盏兜氖?。那兵士一愣,嘴角勾起險惡的弧度,刀光不閃不避地朝著站立不動的青年砸了下來,竟有著些許一往無前的架勢。
兵士做出選擇的瞬間,溫庭湛握著柳枝的手輕輕一抖,襲擊的方向陡然改變了,金色的枝丫像是蟄伏良久終于露出獠牙的陰狠蛇類,狠狠地咬上了對方的下腹。病弱青年的臉上陡然綻放出了令人心悸的笑意,在頂尖殺手面前泄漏了自身殺氣還想全身而退?做夢!
刀芒未至,燦金色的枝條已經(jīng)穿透了偷襲者的丹田,那人的臉上迸發(fā)出深切的恨意,一手死死抓住了扎進體內(nèi)的柳枝,另一只手微微一松,長刀朝著溫庭湛墜落下來。仿佛早已預(yù)料到了他的動作,溫庭湛冷笑著震斷了枝條,剩余的半截柳枝輕松卷起了掉落的長刀。
他手上內(nèi)力一吐,卷著長刀的柳枝猛然絞緊,停滯在半空中的刀子散做了漫天碎塊,避開了人墜落在地上。程昱正要上來,被溫庭湛一鞭子抽回了原地,鞭痕過處,如水般明媚的藍色凝固起了堅固的屏障,幾道席卷而來的寒芒被鋒銳的劍氣瞬間攪滅。
這細微的聲響仿佛砸在了程昱心上,他的臉色倏然就白了下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治理了這么多年的潼關(guān)城,甚至就在他一手選拔教育的溫家軍里,會有人為了權(quán)力爭奪耍這樣的心機,會有人這樣容不下他的師傅,甚至恨不得連他也一并除去。
他咬著牙,憤怒、屈辱、愧疚、無力,那些多年未曾體驗過的情緒一點點地復(fù)蘇,放任它們在他心中來回激蕩。等溫庭湛處理完了那幾條漏網(wǎng)之魚,和被程昱找來的汪杰、希蕓交代完事務(wù),再注意到他的時候,程昱的雙眸幾乎已經(jīng)熬成了滴血的紅,細細看時,還能看到里面動蕩著的風(fēng)暴。到底是自己徒弟,她低低地嘆了口氣:“子立,取刀來!”
極具穿透力的聲音震醒了尚還渾渾噩噩的人,還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程昱一怔,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依言解下了身上的佩刀??粗膭幼?,溫庭湛頗有些哭笑不得,她并指為劍,在空中輕輕一劃,重又替自己斬下了另一條干凈些的柳枝作為武器,在手上掂了掂,柳枝深綠的尖端點了點腳下的土地:“上來,打一場?!?p> 其實簡荇預(yù)知的很對,溫庭湛是個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的直男,不,應(yīng)該說是直女。在溫庭湛的觀念里,皮糙肉厚的徒弟并不需要什么安慰,她也實在不會安慰別人,有什么煩心事,只要打一場就好,一場不行,那就再來一場。累過痛過,把之前心里的事情都忘記了,就夠了。
不過這正和程昱的胃口,他自溫庭湛回來以后,就再沒上過戰(zhàn)場,加上現(xiàn)下發(fā)現(xiàn)手下背叛心情抑郁,恨不能親身上陣與那些西涼狗賊殺上一場。故而聽得自家?guī)煾档脑?,男子很給面子地當(dāng)場抽刀,也不管現(xiàn)在凝淵不在他手上,就這樣干脆利落地一揮刀迎了上去。
溫庭湛當(dāng)面冷笑出聲,她的徒弟總算是有點長進了,也知道了挑戰(zhàn)的時候?qū)Ρ人麖姷膶κ植荒苁周?,但畢竟還是個傻的。他是不是忘了自己現(xiàn)在的武器不是凝淵,而是方才新折下來的柔韌柳條?。窟@樣直愣愣地提刀沖上來,怕不是找抽哦!
這鞭法還是她第一世做殺手,扮演富家大小姐的時候?qū)W會的,陰毒狠辣,舞起來卻著實解氣。正好她現(xiàn)在的心情也實在算不得美好,看著像傻狍子般吼叫著自己撞上來的程昱,毫不客氣地一鞭子抽了上去,戰(zhàn)場上這么多年白混了,該是讓他長長記性了。
溫庭湛的武學(xué)造詣向來極高,本身的性子又是極為多變的,這樣的鞭法被她用出來卻是分毫不顯違和。于是,凌厲的鞭影順著刀芒的空隙攀上了程昱的手臂,破空聲后便是一聲清脆的鞭響,長長的紅痕像扭曲的蛇一樣浮現(xiàn)在程昱裸露的皮膚上。
溫庭湛可是半點沒有收力,沉悶的響聲讓在場的眾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再看向那個瘦削的青年時,目光已經(jīng)帶上了畏懼和敬佩。匆匆趕來的程鉞看到父親的佩刀烈陽,正想阻上一阻,但在他看清對戰(zhàn)者的樣貌時,就已經(jīng)默默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左右不是他父親在校場上欺負小輩,這事兒他還是不要上前了,正好由鎮(zhèn)遠侯來治治這不聽勸的老頭。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周圍環(huán)境的變化,出于對一起征戰(zhàn)多年的兄弟的信任,不論是溫庭湛還是程昱,都相信在汪杰和希蕓都在場的情況下,是不會有什么意外打擾到他們的。一時間刀芒和鞭影齊飛,交錯縱橫的鋒銳內(nèi)力在場上相互沖撞著,揚起的沙塵遮蔽了兩人的身形。
其他人不知道,身為溫庭湛貼身侍女的希蕓卻是清楚的,程昱的刀法,幾乎全是溫庭湛本人教的。在少時拼盡全力斬殺了狂刀王猛以后,她家公子就曾抽出時間來研究過對方的刀法,還將其吃透、改良,毫不藏私地悉數(shù)教給了程昱。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希蕓看程昱一直都不是很順眼,她甚至想過,若自己是男子,是不是公子就會收她為徒。
可正是由于程昱的刀法完全來源于溫庭湛的教導(dǎo),所以無論中間隔了多久,他刀法上最明顯的缺失在哪里,溫庭湛是一清二楚的,就連那些細微的不足之處,他都同樣能極為輕松地一眼辨別出來。更不用說現(xiàn)在的程昱已經(jīng)是老將,而她家公子幾乎還處于巔峰時期。她同情得看了眼煙塵四起的擂臺,就已經(jīng)料到了程昱正在單方面遭受毒打的現(xiàn)實。
她猜想的自然沒錯,不過片刻后,程昱就躺倒在了擂臺上,被深綠色的柳枝松松地勒住了喉嚨,連握刀的手都在打著顫,頂著她家公子冰冷的目光巋然不動,整個人就像只力竭的蠢狗一樣,“呼哧呼哧”地吐起了舌頭:“師傅師傅,我輸了。”
溫庭湛剛動了動手指,松開了勒在他脖子周圍的深綠色,看著他這副傻樣兒,就氣得額頭青筋直冒,恨不得把他揪起來再抽上幾頓:“程、子、立!你給我起來!多大一人了,又不是小時候才剛開始練武,都是一軍統(tǒng)帥了還躺在地上算什么樣子?”
她還要再說些什么,卻感受到了來自喉頭的細微癢意和口中彌散的血腥味,于是表情微不可查地凝滯了一瞬,輕輕抿唇,將剩余的那些話和著涌上來的鮮血一并吞回腹中。只走過去接過了楚燁拿著的大氅披回身上,又抱起了暖爐,這才在秋風(fēng)漸起中舒了口氣。
而這點微末的不適被一直沉默立在那里的楚燁看了個透徹,他微微側(cè)身,極自然地擋住了先生的身形,在四面空曠中盡力截下最多吹向他的寒風(fēng)。溫庭湛若有所感地回過頭來,正對上楚燁通透而了然的眸子,于是他又很快地偏過頭去,掩飾般的輕輕咳了兩聲,一點緋紅順著他雪色的耳垂緩緩爬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