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重執(zhí)流溯

　　有自家男神在場，又有狗糧可以吃，人生還要有怎樣的待遇？于是簡荇原本肉眼可見的低落也不見了，對戰(zhàn)場血腥的害怕也沒有了——反正這些人絕不可能傷害到她，她為什么不快落地吃著狗糧看著男神大殺四方呢？她就光明正大地趴在楚燁的意識里吃起了瓜。

　　溫庭湛環(huán)顧四周，看著戰(zhàn)場上各人兵荒馬亂的模樣，到底是不放心把重傷狀態(tài)下的楚燁直接交給別人。想了想，從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鋒利冰冷的刀刃在手腕上劃過，溫庭湛一手捏開了楚燁的下頜，將自己雪色的腕子湊了上去。成串的血珠滴落，很快給楚燁的唇瓣染上了妖異的紅色，昏迷中的人不自覺地掙動著，像奶貓般發(fā)出了細細的嚶嗚聲。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溫庭湛的臉色不知為何竟顯現(xiàn)出了些許疲憊的蒼白，他又耐心地等了會兒，看到楚燁的眉眼明顯舒展后，才隨手撕下了塊布料替自己包扎了傷口。將軍騎著馬重新回到了帥帳中。他畢竟已經(jīng)不是現(xiàn)在溫家軍的將領了，遇襲時的大部分工作也實在沒有他的份額。于是他小心地將人從馬上抱了下來，悉心安置在舒適的床榻上。

　　楚燁剛在床榻上躺好就已經(jīng)醒了，等溫庭湛轉(zhuǎn)身想要出去為他尋醫(yī)的時候，榻上的人抬手抓住了他的甲片：“先、先生，我、我……”還沒說完，他就震驚得瞪大了眼睛。

　　楚燁感受了下自己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整個人是滿臉的不敢置信。那一下橫掃過來的槍桿毫不收力地打在了他的肺腑上，學過醫(yī)術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當時的傷勢，臟器破裂、肋骨斷折，再加上肩上創(chuàng)口的失血過多。他明明應該重傷瀕死，甚至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還能留在這里？是不是先生又為他付出了什么代價？他果然，是個拖累么？

　　熱淚滾出眼眶，楚燁的心里是針扎般的痛楚——為什么每次他闖下的禍事，受累的總是他的先生。看著眼前那人蒼白中帶著些許疲憊的模樣，幾乎所有未曾出口的問話全部被楚燁咽回了肚子里，他滿眼苦澀，一遍接著一遍，機械地說著那些道歉的話語。

　　溫庭湛閉了閉眼，嘴里噓出了口氣，說不累不痛，那都是假的。她喂下去的那些血，每一滴都凝結了她體內(nèi)精純的能量，鬼族的血液相當于習武之人的心頭血?？稍俦犙蹠r，她早已是滿臉的冷靜，抬手止住了楚燁的道歉：“無妨，你安心將養(yǎng)即可，這里，有我?！?p>　　正要再安慰些什么，帥帳外就傳來了兵士的稟報聲：“將軍，應城城墻墜毀，有一執(zhí)琴女子將汪統(tǒng)領和驍騎營困在原地。另外希副將于應城城門遇襲，至今下落不明。”

　　帳內(nèi)傳出極冷靜的應答聲：“好，我知道了，你且去尋程昱將軍，讓他帶著所有人守在潼關城內(nèi)，將這里的內(nèi)應清理干凈。應城那邊我自會去處理的?！?p>　　那個傳令的兵士有些驚訝，應了聲是，便急急忙忙地傳信去了。等他走出幾步，回過神來，卻又覺得理所當然。不愧是被稱為前朝戰(zhàn)神的鎮(zhèn)遠侯，遇上這樣的大事，也是絲毫不見他慌亂憤怒?？赡?，也只有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才能擔得起這數(shù)萬性命吧。

　　可楚燁知道，溫庭湛并不是表面上的那般無動于衷，他只是，習慣了把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像是郊外離群獨居的落單野獸獨自舔舐傷口般，他的先生更喜歡的是把所有受到的傷害全部隱瞞起來，一人承擔下所有的責任和后果。哪怕他心中血流成河遍體鱗傷，哪怕他衣袖下的拳握得極緊，可若是單看他表面的堅強，就似乎沒有人能傷害到他絲毫。

　　溫庭湛回頭看相楚燁，銀甲的將軍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輕輕地掰開了他攥著甲片的手指，又細心地替他掖好了被角，聲音溫柔，仿佛他還是個待哄的孩子：“阿燁，先生要去應城迎戰(zhàn)了。我們阿燁不怕，要自己保護好自己知道么？”

　　“噫，這該死的戀愛的酸臭味?！钡葴赝フ恳怀鰩泿?，簡荇就迫不及待地在楚燁的意識中吐槽了起來，“男神怕不是把你當小孩子哄了吧？連‘我們阿燁’這樣的話都出來了，你居然還聽得一本滿足，我的天，我不是很懂你們這種情侶狗，簡直就是……”

　　楚燁現(xiàn)在為著方才的稟報急了個半死，哪有心情細聽簡荇的抱怨，隨意地應付幾句，就催著她把那邊的畫面展示出來——他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雖然沒有本事跟著先生去，但是好好看著先生總是可以的，若是有什么傷處也好記下，以免被先生的隨口忽悠打發(fā)了過去。

　　溫庭湛的畫面正在快速地移動著，等到對方終于停下來的時候，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周圍的環(huán)境，就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恍若珠玉墜地，帶著不可忽視的冷意，用篤定的口氣點出了眼前人的身份：“古琴羨仙，琴仙蘇若。不知仙子有何貴干？”

　　簡荇被這樣的聲音震得滿面通紅，一時間竟也忘了調(diào)整畫面的角度了。直到對面一道極清凌凌的女聲響起，語調(diào)中頗有些得理不饒人的氣勢：“凝淵君子劍，溫家玉郎不是早就已經(jīng)死了么？前朝都已經(jīng)亡了，你個死人，怎么還要在這里摻和這等亂事？”

　　簡荇終于從恍惚中掙扎著回過了神來，快速調(diào)好了畫面的角度。她家男神正冷著臉騎在白馬上，一手握著長槍，一手牽著韁繩，而對面的女子則在西涼的戰(zhàn)車頂部盤膝坐著，一襲淺色的廣袖流仙裙，古樸的琴身橫陳在膝上，弦上還彌散著些許淡淡的青芒。若不是兩人此時的氣勢正針鋒相對得緊，身為顏狗的簡荇都要大喊一句“郎才女貌，般配至極”了。

　　溫庭湛并沒有接話，今日他帶著的，也并不是凝淵君子劍。女子輕蔑地瞥了他一眼，眼前這人，正直異常，當年寧以全部軍功換下風家嫡女完成那個玩笑似的承諾，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可如今，還不是要栽在她手中？于是語氣中便帶上了濃濃的幸災樂禍：“你三番五次為人背叛，守護之心受到重創(chuàng)，又如何拿得起這桿長槍與我相搏？不過是送死罷了。”

　　在帥帳中側(cè)躺著的楚燁瞳孔驟縮，他記得自己曾聽程昱抱怨似的說起過，說他的師傅因為一群人渣此生再拿不起長槍。他當時只道是先生不再想要庇佑蒼生，卻原來和武學的東西直接掛了鉤。還沒等他想清楚其中的關聯(lián)，畫面中的女子已經(jīng)率先動了手。

　　左手按弦，右手撫琴，浩蕩的音波向著被困在琴音陣中的汪杰襲去，前去救援的驍騎營將士被西涼的兵馬截在了半路?？粗鴮γ婺樕l(fā)白的年輕將軍，女子夾雜在琴音中銀鈴樣的笑聲卻像極了惡鬼的低語：“溫庭湛，你沒有辦法的?！?p>　　溫庭湛微微垂首，城墻上的火光明明暗暗地映著他蒼白的臉，仔細看時，他握著槍桿的手都在細細地發(fā)顫。任憑女子如何嘲諷，任憑陣中的汪杰如何掙扎、嘶吼著讓他走，他只沉默地站在原地，不過片刻，就有一行纖細的血色順著他的唇角淌了下來。

　　溫庭湛，你沒有辦法的。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針對他的魔咒。

　　在兄長和父親出事的時候，他們是這么告訴他的；在他要前去送死的時候，他們還是這么告訴他的，直到現(xiàn)在，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屬下受傷，他的敵人還是這么告訴他的。那行曾出現(xiàn)在歷史上的字真真切切地出現(xiàn)在簡荇耳畔時，她才感受到了自己的心疼。

　　是，他沒有辦法，但他是溫家玉郎，是前朝戰(zhàn)神，是溫家軍的脊梁骨，他必須有辦法。

　　于是她看到畫面中的男人終于抬起了頭，眼尾綴著一點清淺的紅暈，側(cè)首漠然地吐出口鮮血來。那人握著手中的銀槍，在女子不可置信的驚呼聲中，用出了魔槍流溯唯一一個用內(nèi)力實現(xiàn)的招式，也是老一輩的溫家軍人人熟識的，屬于鎮(zhèn)遠侯的標志：“血噬龍吟?！?p>　　腥風血雨中，一條黑色的巨龍自深淵里抬首起飛，血瞳映著眾人或驚惶或不敢置信的神色，向著前方優(yōu)雅矜貴得恍若仙子的女人撞去。女子抱琴起身，五指齊齊在琴弦上劃過，以重音回擊。但天上的仙樂怎抵得過地獄里廝殺出來的惡龍？龍吟聲起，紅眸的黑龍僅是龍身黯淡了些許就成功突破了障礙，狠狠地砸在女子身上，這才不甘地散了身形。

　　被黑龍撞得倒飛出去的女子口吐鮮血，在地面上擦出了一條長長的痕跡才堪堪停下。半跪的姿勢借著琴身的支撐，她終于緩緩站直了身形，原本狹長而刻薄的眸子睜得滾圓，里面滿是不可置信的愕然：“溫庭湛，你、你為了救這么個人，竟然敢不顧傷勢自廢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