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岐王

　　嵇攻玉眼神驀地變得凌厲無比，疾步趕往屋內(nèi)。

　　大門“砰”的一聲，被她踢開，映入眼簾的正是一個(gè)身著黑衣的人朝端坐的中年人攻來，地上還倒著兩個(gè)隨從，抱著流血不止的臂膀。

　　嵇攻玉繞到墻邊，拿下墻壁上懸掛的劍。

　　拔劍出鞘，劍光如電，她將所有的內(nèi)力灌注在劍尖，傾盡全力向前投去。劍如飛蛇，矯然躥出，直中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口吐鮮血，委頓在地，兩個(gè)侍從隨即支起身體想一同擒住他。這黑衣人卻背手拔出身上的長劍，就地一滾，躲到繡枝屏風(fēng)后。

　　嵇攻玉腳尖輕點(diǎn)香爐，飛到屏風(fēng)后，握著匕首劃向黑衣人的咽喉。

　　“唰”，血霧濺上屏風(fēng)，隔著腥色的朦朧，嵇攻玉垂首躬身：“小人來遲，害大人受驚了?！?p>　　一個(gè)磁性男聲道：“沒想到賢弟的麾下，竟是臥虎藏龍?！?p>　　他說話不疾不徐，風(fēng)度翩翩，似乎剛才命懸一線的不是他。

　　“給你?！币恢谎┌椎氖滞笊斓斤ビ裱矍?，遞來一只芳香的手帕，“擦擦臉?！?p>　　嵇攻玉略微抬眼，眼前的紅衣女子傾國傾城，笑靨如花，正是方才俯望韓偓的酒伎。

　　嵇攻玉出門之前，為了修飾面容，涂了不少黑粉，加上她本來就身形頎長，這么近的距離，她倒也不怕這女子能識破她的身份。

　　她接過手帕，擦了擦臉上的血。

　　崔胤的手下匆忙趕來，恨聲道：“劉季述實(shí)在是膽大包天，從前不過是做些暗中監(jiān)視的勾當(dāng)，如今居然還想是傷崔相性命?！?p>　　紅衣女子淺淺一笑，高聲道：“誰說這是劉季述的人了？”

　　她踩著高傲的腳步翩翩走至尸體一側(cè)，俯身伸手在男子的懷里摸索了一陣，片刻之后她得意一笑，抽出一只金牌，金牌上銘刻著雙頭蛇紋。

　　紅衣女子將金牌丟出屏風(fēng)外，拍拍手道：“雙頭之蛇，其長盈尺，傳說中乃不祥之物，見者非死即傷，又名岐頭蛇?！?p>　　韓偓凝視了一會金牌，喃喃道：“岐王李茂貞。”

　　他眼里逐漸起了晦暗顏色：“看來劉季述找了岐王當(dāng)靠山。”

　　嵇攻玉微微一愣，若是與劉季述異位而處，必當(dāng)先向眼下位高權(quán)重的東平王朱溫示好，岐王只能是下策，難道劉季述左右逢源，兩面討好？還是在朱溫那里碰了軟釘子？

　　以崔胤為代表的北司正在和劉季述領(lǐng)頭的南司相互傾軋，崔胤依附朱溫，為人氣量狹小，怎能容忍劉季述湊到朱溫的跟前，不論如何，他必然不會促成劉季述與汴州的聯(lián)合。

　　一旦讓朱溫做了長安亂局的主導(dǎo)，一定會是開門揖盜，終將不可收拾。嵇攻玉心里一緊，她才不會讓朱溫順心遂意。

　　立場是隨時(shí)可以搖擺的東西，如今，她更偏向了李茂貞。

　　崔胤眨眼一笑，淡淡道：“暗算本無常，金風(fēng)未動蟬先覺，致光，正是你我決斷的時(shí)候了?！?p>　　韓偓沒說什么，與崔胤對視一眼，兩人心內(nèi)已然有了默契。

　　韓偓行禮離席，嵇攻玉正提腳打算追上韓偓，紅衣女子卻低聲道：“帕子還我?！?p>　　嵇攻玉只好奉上手帕，女子卻莞爾一笑，用更低的聲音道：“方才你進(jìn)了門，是不是猶豫了一會，若是你再遲疑一點(diǎn)，崔大人可就斃命于此了。你是不是本想讓那細(xì)作殺了崔相？”

　　嵇攻玉眼神一顫，她之前的確閃過這個(gè)念頭，殺了崔胤，除了朱溫的爪牙。

　　紅字女子似乎是十分滿意嵇攻玉一閃而過的驚恐，黛眉輕挑，下一瞬她卻睜圓了眼，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嵇攻玉手里攥著方才從紅衣女子青絲之間拔出的簪子，鮮紅的血液順著簪尖滴落。

　　紅衣女子看不清她是什么時(shí)候出手，又是怎樣鬼使神差地給自己的脖子劃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

　　再深一寸，她也會橫尸當(dāng)場。

　　紅衣女子臉色蒼白，仍舊笑道：“喲，脾氣倒挺壞的?！?p>　　嵇攻玉一字一頓，沉聲道：“還請姑娘不要胡言亂語。”

　　紅衣女子?jì)汕蔚亍班拧绷艘宦?，嵇攻玉心如亂麻，轉(zhuǎn)身追上韓偓。

　　“大人，大人，我不知道崔相說了什么，但如果你們達(dá)成的協(xié)議是讓朱溫的軍隊(duì)入駐長安，我決不可答應(yīng)?！?p>　　嵇攻玉攔住韓偓，韓偓輕瞥了她一眼，道：“這并非是我能左右，還得是圣上裁決?！?p>　　他的話有所保留，嵇攻玉一邊牽起馬繩，一邊繼續(xù)試圖說服韓偓：“大人，朱溫這個(gè)人狼子野心，心思狠辣，你們或許不了解他的行事作風(fēng)，可我明白，他從來都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絕，不留余地。魏博的節(jié)度使請他出面平定不聽話的魏博兵，他卻將八千士兵連同他們的家人親族殺得干干凈凈，若是我當(dāng)時(shí)沒有逃出來，我也會死在那里。”

　　“大人，你一定清楚，這些年，朱溫靠什么走到今天，出賣朋友，挑撥陛下和李克用的關(guān)系，四處煽風(fēng)點(diǎn)火，他如今的榮耀都是靠背信棄義換來的?！憋ビ窭渎曅Φ?，“與虎謀皮，只怕比現(xiàn)在的處境更要壞?！?p>　　韓偓低頭喚她：“漸榮?！?p>　　其實(shí)之前她已經(jīng)坦誠過李漸榮這個(gè)名字是混入樂坊胡謅的，但是韓偓更習(xí)慣叫她這個(gè)名字。

　　嵇攻玉沒反應(yīng)過來，韓偓又叫了一聲，嵇攻玉才匆匆抬頭，正對上韓偓溫柔澄澈的清瞳。韓偓道：“韓某竭盡所能，決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p>　　韓偓回府之后便投身到了書房，嵇攻玉倚著圍墻，緩緩地蹲下身來，雙手環(huán)抱住自己。

　　那種熟悉的，本能的對朱溫的恐懼又開始席卷全身了，空氣中似乎彌漫著腥甜的氣息，她戰(zhàn)栗，畏懼，止不住地瑟瑟發(fā)抖。

　　這一幕恰好落到了李昪眼中，李昪上前問道：“師姐，你怎么了？”

　　嵇攻玉把頭埋在臂彎里，悶聲道：“為什么，為什么我們永遠(yuǎn)都身不由己，受人擺布？不是別人的傀儡，就是別人的棋子？”

　　李昪眼神微顫，淡淡道：“是東平王？還是岐王？晉王？”

　　他嘆了一口氣：“陛下最難的是沒兵，各地藩鎮(zhèn)驍騎如云，神策軍又在劉季述的手上。驅(qū)虎吞狼，讓他們彼此牽制，是現(xiàn)在唯一的法子?！?p>　　嵇攻玉用手背擦去下巴上的淚水，霍然站起，硬聲道：“我寧愿是岐王，也不愿意是朱溫。跟著他，只能是自討苦吃。”

　　李昪看著嵇攻玉，眼神沉郁而惆悵：“師姐，我知道，你對那個(gè)人的恨。別人不知道，我明白，你晝夜不休地練劍，都是為了你這一份恨。”

　　嵇攻玉能通過青蚨蟲的夢境感知李昪的痛苦，李昪自然也能。流年匆匆，他們都將對方沉甸甸的痛與恨記在了心里，又不知道多少夜里，李昪會因?yàn)轱ビ襁@不能紓解的仇恨疼痛到驚醒，睜開眼時(shí)，只有滿目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