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在玉影門時,曾有人專門教習她劍術(shù)。
她五歲持劍,憑借謫仙劍在諸多劍客中脫穎而出,十一年過去了,她的劍術(shù)在同門弟子中已十分出色,然而唯一的不足之處則是她苦練御劍術(shù)不成功。
起初御不成劍,旁人都說不可急功近利,她自己也以年紀尚小為借口,因此并不怎么著急。長大后每回念訣御劍時,謫仙劍都不聽使喚,那時教她劍術(shù)的師父才意識到她的劍術(shù)到了瓶頸期。
偏偏寒川求成心切,背地里偷偷練了無數(shù)次,有一回從高處墜落摔斷了胳膊,以后就不敢輕易去高處御劍了。
她爬上后山,見這里景色奇特,一旁是繁華艷麗的草木瓜果,一旁卻是荒涼孤僻的野草小徑。
寒川走上那條荒無人煙的小道,走過崎嶇的山路,踏過茂密的草叢,才到達斷崖處。
四周陰氣沉沉,一點也不像神仙的居所。
寒川放眼望去,只覺得此情此景像是曾經(jīng)見過似的,她一閉眼,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出她從高處往下落的畫面。
寒川壯著膽子走到崖邊,探出頭往下看,只見懸崖深不見底,朦朧霧氣如飛龍似舞鳳,變化莫測。
一股恐懼感從她心中升起。
寒川深深的喘了口氣,伸手召來謫仙劍,仙劍出鞘,掀起了一陣冷風。
她對謫仙劍說道:“我知道你嫌棄我無用,我也知道自己無用,可是我做了劍客,你做了我的佩劍,我們都是被逼無奈,以往御劍都失敗了,今日我們再試一試,總要有些成果才行?!?p> 謫仙劍冒著寒光,在寒川面前顫動了幾下。
寒川盤起頭發(fā),心驚膽顫地走到崖邊,她越看越害怕,胸膛處一陣一陣悶得難受。
她萬分沮喪,后退一步蹲到地上,雙手觸到地面后心里才踏實起來,她坐在地上緩了緩,重新站起來,謫仙劍一直浮在空中,像是在催促她。
寒川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可是真的準備跳下去時,又開始躊躇不定了。
以往她和各國的武士殊死搏斗時,從不會有半點怕死的心,更不會像這樣猶豫不決,因為她對自己的劍術(shù)很有信心。
但她很清楚自己的短處,她雖然不是個爭強好勝的人,以前她在自己面前是有些自負的,可失敗了那么多次之后,她才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她雖然愿意面對自己的缺陷,可她克服不了。
她站在崖邊,心想:“跳下去吧,反正還有機會重來,跳下去吧,不會有事的,跳吧寒川?!?p> 她給自己壯了壯膽子,總算有了勇氣,她蹙眉后退幾步,隨后向前沖出去。
有一瞬間她很想停下腳步,但她沒有,經(jīng)過崖邊時,她暗暗松了口氣,畢竟她沒有半途而廢。
她展開雙臂騰空而起,身姿輕盈似一只蝶,不過她沒有飛起來,而是開始向下墜落。
寒川趁機飛速念訣召喚謫仙劍,謫仙劍緊跟著她,隨她一起下落。
她念了數(shù)十遍口訣,謫仙劍仍然毫無反應(yīng),她正要翻身而起,卻發(fā)現(xiàn)她的力量已經(jīng)完全被神龍壓制,她無力反抗,只能往霧氣中鉆去。
她抓住謫仙劍,一人一劍撩開灰白的迷霧,向黑暗中俯沖而去。
黑暗的盡頭,是一片冒著寒氣的冰湖。
寒川本來有所松懈,看到冰湖突然從黑暗中顯現(xiàn)出來,再顧不上多想,急忙凝神聚氣,雙手高舉謫仙劍,渾身的力氣都使在劍上,向冰面重重刺去。
謫仙劍在冰面擦出火花來,寒川也被震得雙臂發(fā)麻,手掌心一時間疼痛難忍,冰面卻紋絲不動,毫無破碎的跡象。
寒川站穩(wěn)腳跟,收起手中的劍,再環(huán)視四周,才發(fā)覺已經(jīng)看不到懸崖頂部了。她再冷靜一想,才驚覺她已掉到了神龍布下的結(jié)界中,下不去也上不去了。
她看著腳下的冰湖,懊惱道:“我真該留條后路的。”
她感受著襲來的陣陣寒氣,心想,若是上不去,我很快就要被凍死在這里了,可是我的法術(shù)處處受壓制,根本無法駕馭謫仙劍,難道只能從這里爬上去嗎?
她仔細觀察崖壁,發(fā)現(xiàn)峭壁上有許多蒼松勁柏,她從腰間的囊中拿出一條長繩,慶幸道:“幸好有兄長贈送的儲物囊,想不到今日派上用場了。”
她將繩索一端系在謫仙劍劍柄處,反手一拋,謫仙劍已插入崖壁高處了。
寒川大喜,拽著繩索往上攀爬,途中因行動不便,她就將裙擺撕裂了。
她跳到蒼松樹枝上,伸手將謫仙劍從崖壁中召回來,再將劍擲出去,接著往上爬。懸崖極深,可不是寒川輕易能爬上去的,她花了近一個時辰,連懸崖的一半都沒爬到,更令寒川氣惱的是,崖壁上的落石出其不意地滾了下來,寒川沒及時躲開,被落石擊中,重新摔回了冰川上,于是她不得不尋找其他出路。
她再三考慮后,才決定讓神龍來搭救她。盡管神龍此時可能不在他的府邸,但寒川還是想試試,說不定他在呢。
寒川站在冰湖上,朝灰蒙蒙的天空大喊起來:“大人,大人您聽得到嗎?我被困在這里出不去了,懇請大人出手相救,將我?guī)С鋈グ伞!?p> 神龍一早就看到了她的處境,他本來還想多看會兒熱鬧,看看寒川還會不會從崖壁爬上去,聽到寒川呼叫,不屑道:“真是沒用。”
他又想起寒川腳下的冰湖寒氣很重,凡人若在那里多待幾個時辰,出來后必定生病,神龍不愿照顧生病的凡人,便將一只手虛空一托,只見冰湖上的寒川雙腳離地,直往上浮。
寒川雖見識過神仙的法術(shù)之奇妙,這時卻仍暗中感嘆做神仙的快活自在。
神龍將寒川送到懸崖頂,嘲笑她道:“我今日真是見識到你的本領(lǐng)了,你不是一般的差勁,你是真的太差勁了?!?p> 寒川面對荒野說道:“大人,小人真學不會御劍術(shù)。”
“你學不學得會我不知道,不過以你現(xiàn)在的狀況,恐怕真的很難?!?p> 神龍起身離座,對寒川說道:“寒川,你轉(zhuǎn)過身去?!?p> 她不假思索地轉(zhuǎn)過身去,忽見神龍神不知鬼不覺站在面前。
寒川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神龍已一掌將她打下了懸崖,待她反應(yīng)過來后,立即念訣召來謫仙劍,一人一劍再次往下落。
神龍傳話道:“別指望我再救你?!?p> 寒川不言,神龍無奈道:“你就不能試著將謫仙劍踩到腳底下?”
寒川趁機跳到樹枝上,謫仙劍也停了下來,她看著腳下的深淵,不免心驚肉跳。
神龍厲聲道:“你怕什么?踩上去,摔不死你。”
寒川心一橫,在極度恐懼下一腳踩到謫仙劍上,神龍?zhí)嵝训溃骸翱煨┠钤E?!?p> 寒川驚慌不已,口訣也就隨意念了,腳下的仙劍一時平穩(wěn)一時顛簸。
神龍又道:“你要控制好它的速度和方向,誰御劍像你這樣不分輕重?你閉上眼睛,腦海中會出現(xiàn)你駕馭謫仙劍馳騁天地的樣子,對了對了,就是這樣,你想象自己控制著謫仙劍,你的身影忽高忽低,在無人的荒原中,你想象自己加快了速度,同時降低了高度,在人山人海的市集上,你要緩下來,遠離那些人群,去蒼茫的空中,去縹緲的云中,你別撞到云里去,你怎么飛那么低?你怎么掉下去了?”
她幻想在陳國的天空中御劍飛行,她飛過低矮的山丘,崎嶇的山路,掠過鏡面似的湖水,她來到人聲鼎沸的王城東市,她進入肅靜的王宮,她看到后宮中的各路絕色,她看到眾人簇擁著柔福帝姬往宴席上去了。她忽然心緒不寧,身體失了重心,流星一般從半空跌落,直撲到水中。
寒川駭?shù)谋犙郏_下不穩(wěn),謫仙劍失了控制,從她腳下撤去,她驚叫一聲,聽得耳邊風聲呼呼響起,已急速下落。
神龍及時出手,將寒川拉上來,嘖嘖嘆道:“不成器,真?zhèn)€不成器,你也算叫我費勁了心思?!?p> 又見她儀態(tài)不整,長發(fā)散開,嫌棄道:“看你這瘋瘋癲癲的模樣,真是不堪入目,真不知我那日怎么會一時興起將你帶回來了,邋遢至極,還不下山整理整理?!?p> 寒川緩了過來,向神龍道了謝,興奮道:“大人真不虧是神仙,經(jīng)您一提點,我居然真有些領(lǐng)悟了?!?p> “你以前怎么練的?”
“念訣?!?p> 神龍冷笑道:“念訣?謫仙劍乃先戰(zhàn)神的佩劍,落到你手中真是暴殄天物,它是神劍,劍靈強大無比,可惜你無法與其心意相通,它的威力自然發(fā)揮不出來?!?p> “心意相通?”
“你若與劍靈心意相通,出手使劍時自然得心應(yīng)手,你的一招一式都與劍靈相同,也就是說你即是劍靈,劍靈即是你?!?p> “劍靈又是何物?”
“假若你是一柄神劍,你的魂魄就是劍靈,若無魂魄,即為行尸走肉,若無劍靈,即為外盈內(nèi)虛的裝飾?!?p> “敢問大人,劍靈長什么樣?”
“愚蠢至極,難怪這神劍在我面前猶如廢鐵,原來是被你糟蹋了。劍靈長什么樣,你自己都不知道,別人怎么會知道?!?p> “大人見多識廣,學富五車,我以為您也能一眼看穿這謫仙劍的前世,以及那個劍靈。”
“寒川,你是故意氣我的?氣死我對你有什么好處?”
“大人誤會了,小人不敢惹您生氣的?!?p> “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后再來這里,我要看到你的成果。”
神龍滿腔郁悶轉(zhuǎn)身離開,寒川收回謫仙劍,沿著荒蕪的小路下山,一路在想謫仙劍的劍靈該是何方神圣,路經(jīng)園圃,摘了幾顆果子。
回去時果子洗干凈了送去靜室,神龍并不在,寒川便回到春華殿梳洗了一番,繼續(xù)思考如何才能見到那個劍靈。
原來神龍自覺閑來無事,跑去外面人族的織坊去給寒川買衣服了。
寒川坐在席上,心里盡想著“劍靈是什么,它長什么樣,究竟如何才能找它出來”之類的問題,吵得神龍心煩意亂,實在受不了她念叨,遂隔空傳話道:“你就不能安分一會兒?你要找劍靈必定要通過謫仙劍,你在心里念叨,它劍靈就會聽到你的心聲,跑出來見你了?”
寒川愣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大人說的有理,我這就試試?!?p> 她端詳許久,隱約想起頭一回碰到它時的感覺,她仍然記得,當時她很排斥謫仙劍,她甚至有些厭惡這把神劍,仿佛它上輩子奪走了她的生命。
兒時毫無退路,甚至不知道如何選擇時,別人替她做了選擇,讓她成了劍客,入了玉影門,她一直對此耿耿于懷,因此練劍十一年,她從來不喜歡這把劍。
她對空蕩蕩的屋子說道:“大人,或許我不珍愛這把劍,所以無法與它互通心意?!?p> 神龍問道:“為何不珍愛它?你可知世人饞它饞的眼紅,只有你看不上它。”
“我不知道,每回碰到謫仙劍時,我都覺得心里難受,好像我不愿意看到它,不愿意碰到它,更不愿意叫它做我的佩劍,我猜想大概是戰(zhàn)神佩劍,我不配用。”
“這就奇怪了,按你這樣說,你的劍術(shù)絕對不該如此出色,看來不是你不配用它,而是你不愿意用它,如果你能視謫仙劍為珍寶,將它看做你的命,想必你的劍術(shù)還會有所提升?!?p> 寒川不言,心道:“我的命卑微低賤至極,若將它視為我的命,我隨時都可舍棄它?!?p> 神龍已回到府邸,悄無聲息將衣服丟到寒川屋中,去了靜室,看到案幾上的果子,有些好笑,他說道:“摘了我的果子,再獻給我是何用意?”
寒川說道:“大人是神仙,想必不會常吃人間的果子,后山的果子是大人的,我摘了來,替大人洗干凈,再送到您面前,做了我該做的事情,因此并無其他用意?!?p> “我剛才出去了一趟,替你找了些尋常換洗的衣物,在你臥榻上。”
寒川呆了呆,看到臥榻上堆積如小山的衣物,心中感激不已,說道:“多謝大人?!?p> 神龍聽到寒川的心聲,竟莫名高興起來,他十分肯定自己的行為,同時不免有些憐憫寒川。
原來寒川心中說道:“我本世間無根草,幸有王兄遮風擋雨,才得以成人,我與這神仙認識不過幾日,他卻待我如此好,遇到這樣的神仙,也是我三生有幸,將來若他有難,我定拼命相救,以報答他的恩情。
自從得了神龍的指點,寒川每日勤加苦練,漸漸的有了竅門,她雖學得了皮毛,卻仍未掌握御劍要領(lǐng),神龍發(fā)覺對寒川過于寬容,才導致她不思進取,為了懲罰寒川,他沒有讓寒川回陳國見寒姜,就準備動身前去北央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