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欠條
碧蓮看著五個大箱子里雪花似的紙片呆了好一會兒，拿起一張，仔細看了看，滿臉疑惑：“這是……欠條？”
看署名和欠款時間，這欠條還是五年前那場旱災時候城外莊子上留下的。
碧蓮那時候還沒有被賣入侯府，親身經歷過那場天災，她所在的村子幾百人都餓死了，其中就包括他們隔壁院子的叔叔一家。
嬸娘和當時才一周歲的弟弟給叔叔送了葬，之后靠著草根樹皮活了不到一個月，直到草根樹皮也不夠吃了，嬸娘和小弟弟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上吊自殺了。
碧蓮那年都是靠著跟墻里老鼠搶草根才勉強活下來的。
又看了看，碧蓮皺著眉頭猶豫了一會兒，道：“三小姐，這欠條要真都是那個時候留下的，怕是許多欠債人都已經死了，想要把錢要回來，很難……”
洛嫣然也從那箱子里摸出一張，掃了一眼，目光微寒。
豈止很難，可以說基本不可能。
暫且不說許多欠債人都可能已經變成了山上墳包，沒點挖墳掘墓的本事，連他們的面兒可能都見不到。
就算那人運氣好，命硬，還活著，如今也大多老邁干不動活了。
以如今的年景來看，要是真的把錢全都要回來，基本就是要給那人宣判死刑。
他大概連年都過不去。
怪不得洛嫣然去要嫁妝鄭氏死活不給，感情在這兒等著給她一記重錘呢。
這女人真是陰險得可以了！
洛嫣然越想越氣，偏偏此時還是最不能生氣的時候。
她得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情況已經這樣了，光生氣有個鳥用，得想出個對策，總不能真就帶著這些破紙片出門子，到時候別說自救，不把自己坑進去就算不錯了。
“碧蓮，把這些欠條都拿出來，分門別類整理好，最好是山莊和田地的都分開，”洛嫣然略一思索，一腳一箱，把五口大箱子全都掀翻在地，雪花兒似的欠條轉眼堆成了小山，“找一找有點轉換余地的，單獨拿出來，其余按著果園和田間土地再做細分。”
碧蓮應了聲是，忙搬來個小凳子，一張一張開始整理起來。
可眼前這小山似的欠條足足能有幾千張，光是碧蓮和她，怕是要整理一整天。
洛嫣然于是大步闖進了洛黎的房間，一把將還在迷糊的弟弟從床上挖了起來，“起床起床，干活了，身體不好要多鍛煉，不能總睡，來來，提高免疫力了！”
洛黎滿臉崩潰，還沒睡醒的人總有點抑制不住的起床氣，但洛黎看了看洛嫣然好不容易紅潤起來的臉又蒼白起來，還是沒能把那點起床氣發(fā)泄在她這罪魁禍首身上。
洛黎揉著眼睛披上衣服，一邊打哈欠跟洛嫣然往她的房間里走，一邊模模糊糊地問：“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臉色這么差？”
“忙著暈倒了，還做了個夢，夢到老神仙可憐我有個病懨懨的弟弟，給了我一份大禮?！甭彐倘淮蜷_門，把洛黎迎進去，“老神仙說了，這禮物不能隨便給，得當做一個考驗，看看我等是不是心誠，來吧，跟著碧蓮一塊把東西整理出來。”
洛黎看著眼前小山似的紙片堆呆了呆，抽出一張，掃描出結果，又將眉頭皺成了個大大的“八”字：“侯府的債條？怎么都在這里？”
洛嫣然一巴掌拍在弟弟比她還纖細的腰上：“少廢話，干活，一邊干一邊告訴你。”
這弟弟好是好，就是有時候好像個毒舌老媽子，什么都要磨嘰上幾句，不動用點暴力手段，都制服不了他那張嘴。
……
正如洛嫣然估計，這一座“山”上堆了三千六百多張數(shù)額不等的債務，三個人從清晨天剛亮一直到到酉時初刻，日頭都偏西了，才算是看看整理出個大概。
山月齋今日全天閉門謝客，袁柳和紫蘇都沒放進來，就是中午三人餓得前胸貼后背了，洛嫣然也只是拿出了一點昨日搬家時從廚房里順來的糕餅給兩個可憐的勞動力墊墊，然后繼續(xù)撐著眼皮干活。
糕餅昨天就沒剩下幾個，洛嫣然給了碧蓮和洛黎一人分三塊，自己一塊沒拿。
洛黎看都沒看裝糕餅的小盤子，伸手往洛嫣然身邊一推，繼續(xù)干活兒。
碧蓮瞥了瘋狂輸出的洛嫣然一眼，本想也跟洛黎一樣，省下自己的吃食全都給三小姐，但她昨晚一宿沒睡，早上又是連驚帶嚇，實在餓得厲害。
猶豫了一小會兒，碧蓮只掰下來一小塊塞進嘴里，也不嚼，就一直含著，然后將剩下的兩塊半也推到了洛嫣然身邊。
然而洛嫣然一旦認真起來就會廢寢忘食，一整天過去了，她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還有五塊半的糕餅。
好在這一天的忙碌也不是全然無所收獲的。
洛嫣然早上的那點火氣還沒到晌午就給這巨大的工作量磨沒了，而且還磨出了一點乍現(xiàn)銀光。
她發(fā)現(xiàn)這些債務雖然看起來都是些死賬，基本有生之年不可能全部換成銀子要回來了，但只要稍加變通，將這些債務上的資源整合一下，便可以成為一項工程的初期投資。
她也許可以利用這些欠條做出一番事業(yè)也說不準。
……
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洛嫣然眼角終于有了點笑意，正要起身去外面看一看夕陽，放松一下眼睛，手邊忽然碰到了什么，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了已經被她冷落了一整天的五塊半可憐兮兮的糕餅。
洛嫣然愣了愣，抬頭看向似乎要跟她一起出門的洛黎，有點生氣起來：“看不起這幾塊糕餅？”
洛黎回頭瞥了她一眼，很認真地道：“嗯，我身子金貴，一般的東西不吃，郎中說我就我這張嘴，有生之年就是不病死，也有可能因為過分挑食而餓死?！?p> 洛嫣然絕倒，她以前覺得自己還是挺能說的，但如今正經的論起語言噎人能力，她真的完全不是這個弟弟的對手。
這小小的少年好像總是能找到一百多種懟死她的方式，她不服都不行。
又將目光轉向一邊偷偷咽口水的碧蓮身上，洛嫣然難得找到了一點自信，假惺惺怒道：“你又是怎么回事，洛黎是因為這東西太差，不想吃，你還想挑三揀四，那以后我要是吃糠咽菜，你不得把我賣了！”
碧蓮擺手，非常嚴肅且認真道：“不會，我沒有你的戶籍，賣不出去，而且……”頓了頓，碧蓮抿起嘴唇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你若是真的到了吃糠咽菜的那一步，我覺得可能是我早就餓死了吧，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一定不會讓你走到那一步，我就是刺繡洗衣，也能讓你吃上肉?！?p> 洛嫣然一愣一愣的，這突如其來的感動真是……
你這該死的溫柔，讓我心在痛淚在流！
然而正當洛嫣然被碧蓮感動得一塌糊涂，眼看著就要落下淚的時候，洛黎朝身后這一主一仆掃了一眼，臉色黑了黑，將洛嫣然拉到身邊。
他先哼了一聲，眼睛看著洛嫣然，話確實對著碧蓮說的，道：“你現(xiàn)在連個手帕都縫不好，洗一件長袍都能洗成披風，還想靠這手藝賺錢，先別餓死自己再說吧?！?p> 碧蓮被人揭穿，老臉一紅，想辯解，她現(xiàn)在已經能做出個好看的香囊了，小姐前天還夸獎過，他們這幾天穿的衣服也都是她洗的，雖然沒有說一下煥然一新，可起碼也是都干凈了的。
但因為碧蓮非常相信自己的這張嘴肯定說不過四少爺，想了想，還是放棄了，一跺腳，紅著臉去廚房準備晚飯食材。
三人都已經餓了一天，晚上要是再不吃點什么，他們可能今晚都得去見菩薩。
洛黎又對洛嫣然：“你不是說要給我們做好吃的嗎，也不看看現(xiàn)在都什么時辰了，還等什么呢，快點快點，我餓了，要喝魚湯，湯汁濃稠乳白才行！”
洛嫣然很不客氣的在弟弟腦門上敲了一下：“人不大，要求可不少，行行行，看在你們今天陪著我累了一天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的廚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