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寢殿之內(nèi),已有許多要臣聚集,皇帝冷著臉,裹著一張氈子坐在榻上烤火,問道:
“趙康這趟事,眾卿怎么看?”
“想必是因為陛下重賞趙家,而他被革職,心中不平所以做出這等荒唐事。”
左右看去無人回應,李中丞只得硬著頭皮開口,他一說完又聽有人附議:
“臣聞趙康近日有些背運,潦倒失意,還與趙仆射有過爭執(zhí),罵他小人得志云云,如此說來倒通?!?p> 皇帝思忖,似有猶豫道:“這么說來——是與皇后和太子無關了?”
中丞忙道:“陛下,微臣敢說絕無關系,一者皇后與太子地位穩(wěn)固,并無必要;二者此時逼宮行刺太過草率,豈非小兒行徑?”
“可他——”皇帝想起昨夜驚嚇,下意識要反駁,但終究欲言又止,轉(zhuǎn)頭來又問,“曹卿,你以為如何?”
曹欣慌忙跪地,道:“臣汗顏,犬子護駕不周,臣有罪!不敢妄言!”
“誰叫你說這個,朕能無事還全仗曹驗來得及時,汝等何罪之有?”皇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
“陛下寬宏!臣實在感激涕零!”曹驗忙謝恩,又道,“臣昨日與趙康有過正面交戰(zhàn),但未見他下狠手,覺得不像是蓄謀已久,而且他倉皇逃去,倒像是有些醉酒?!?p> “陛下,”王宗正看這情況似乎已定,便開口道,“陛下深知趙康性情,他素來有些魯莽耿直,酒后闖宮倒像他的作為!說起來,陛下其實也有不當之處,趙康素有軍功,一次失職便遇冷落,難怪他心中不平。陛下既然無事,為不傷國士之心,倒不如趁此時事情尚未宣揚出去,就放他一馬吧?”
皇帝聞言看了他一眼,卻未置可否,曹欣恰在這時支吾道:
“陛下,臣亦覺得趙康絕無傷害陛下之意……不過……不過倒是另有一事,請陛下容稟!”
“要說快說,光長年紀不長膽子,越發(fā)不如你兒子快人快語了?!被实郯欀?,瞪了他一眼。
“是——”曹欣低了低腰桿,訕笑了兩聲道,“臣方才巡查之時拾得一玉佩,覺得這東西模樣古怪,不似宮中所用,或許是趙康遺留,因此不敢大意,請陛下過目。”
皇帝接到手里就覺得那玉佩質(zhì)劣色雜,實在不像趙康會佩戴的東西,不過細瞧了瞧,覺得做工倒奇巧,花紋古怪也前所未見,當中刻了一個“令”字,似乎是個要緊東西。
高太傅瞄了一眼,冷笑了一聲,道:“這樣子倒像是故弄玄虛了,誰會將這樣的令牌丟下?!?p> 眾人看了他一眼,似乎都覺得高太傅言語輕浮了,而張?卻湊上前來,道:“陛下,臣倒覺得這東西蹊蹺,不如還是交予臣查一查,或許另有文章?!?p> “行,交給你去查!這件事怎能隨意糊弄過去?”
皇帝又將玉牌遞給了身旁宮人,下令道:“張?,你細查查!趙康當真一時錯意倒也罷了,若生反意覺不可輕饒!倘若……倘若背后另有主謀,也要徹查!”
“是!臣領旨……”張?跪領,又問,“陛下,此案事關外戚,只怕牽扯眾多,臣嗯……恐不足立威,還請陛下另委任一名主審壓壓場面,臣從旁協(xié)助,或許更為妥當!”
“嗯!”皇帝點頭道,“王卿,你來主理!”
王宗正愣了愣,忙擺手道:“臣?臣不行的,不行的!陛下莫要玩笑了?!?p> 皇帝又瞪了他一眼,知道他也是個年紀越大膽子越小的人,讓他審,只怕他會為了不再給自己添新仇,而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皇帝無奈地緊了緊眉頭,四下看去,見左相站在旁始終不發(fā)一言,便又問他的意見。
左相見問,忙拱手回道:“陛下有所顧慮,是怕萬一牽扯到中宮、東宮,若如此,倒確實應有貴重之人主持——”
左相慢悠悠地說著,就是不點緊要的說,皇帝有些惱了,又問張?:“你提出來的,想必你心里早有打算,且說來看妥不妥。”
張?便道:“臣以為如今朝中,數(shù)嬴王最穩(wěn)重?!?p> 高太傅一驚,忙說:“不妥,萬一真是栽贓陷害,豈不便宜了嬴王?”
這時,忽宮人來稟太子回宮,前來問安。皇帝或許是聽了高太傅的話有些不悅,因此罵道:
“叫他不必來了!去請他母后的安就是!”
宮人將脖子一縮,忙諾言退下,到宮門外請守塵回去,守塵放心不下,便偷偷問那宮人道:
“父皇身體如何?可有不適?”
那宮人答說:“圣上安好,太子殿下不必掛心,只是此時正與眾臣議事,有些不得空,不便見殿下罷了?!?p> 守塵嘆了口氣,只好在門外請了安退去。而殿中的人,尤其是左相見了此情形,便自然明白皇帝對東宮已有所不滿、對皇后亦有疑心,于是道:
“陛下,臣也以為嬴王查此案最妥當!且不論嬴王忠孝謹慎、素有威望,便真如高太傅所說,這里頭有黨政之嫌,那就更該讓嬴王主審了!”
略頓了頓,左相近前一步道:“陛下想,若確有逼宮造反的實證,嬴王最會查個清楚;若沒有這事,嬴王也定會避人口舌不敢栽贓,這一個結(jié)果豈不是兩問得解?”
“嗯——”皇帝終于滿意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召嬴王進宮再商議。還有,此事不可張揚!”
“是!”眾人領旨,皆不敢輕視。
后議事畢,左相回至府中,熾蓮忙迎出來,打頭便問:“父親,怎么樣?派去的人晚了一步嗎?舉薦嬴王主審,是您的主意?”
見問,左相坐下來,卻有些不滿,看著熾蓮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
“蓮兒,辦事——你一向比為父機敏,所以為父對你寄以厚望;處世——你卻欠妥當!你向來隨性卻也通透,怎的現(xiàn)在如此沉不住氣?你說說,為父當朝二十載有余,陛下委以重任從無疑心,是為何?”
“父親只忠心圣上,克業(yè)務實,從不參與黨權(quán)之爭?!睙肷徱姼赣H訓話,垂手而立,答道。
“官場之上瞬息萬變,陛下心思深不可測!若要不倒,便要為人中立?!敝高底烂?,左相再次強調(diào)。
“是——”熾蓮答得顯然不走心,左相搖了搖頭失望而去。
熾蓮腮幫子鼓著氣兒,沖左相一努嘴兒,悄悄哼了一聲,雙兒忙湊上來問:“姑娘,相爺不肯說,怎么辦?”
熾蓮卻忽然眼珠一轉(zhuǎn),恍然大悟,因此勾唇笑道:“父親深謀遠慮,果然不可及!既然暗潮洶涌你我難避,與其‘中流砥柱’,不如‘順風應勢’!父親雖說中立,卻顯然賣了個人情給守戎,他幫此——我自然幫彼!這可不算錯!”
“?。俊彪p兒聽糊涂了,問道,“姑娘,這事兒究竟怎么幫?”
“其實,說幫也算、說不幫也可,你去托人給娘娘捎句話,讓她不要惶急,圣上問起來,便不論理只論情、不喊冤只認罪。最不明白的人才最清白,真假不重要,陛下心思才重要?!?p> “是!姑娘的智慧也是不可及啊!”雙兒笑道。
被人夸贊,熾蓮卻忽然若有所失,她低頭絞著手絹,輕輕嘆道:“我又不是不會耍心機,只是……只是不愿我與他二人之間要彼此猜度罷了……”
見這樣,雙兒不禁欲言又止,但咬著下唇猶豫了片刻,還是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