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云惠暗自發(fā)誓要當齋姑娘的這天晚上,在弟妹們都睡了以后,她媽把她叫到她的房間。
母親雙手扳住她的肩膀,用滿眼的憐愛和柔情罩住女兒,又用手指輕輕地梳理女兒有些零亂的發(fā)絲,理著理著,當媽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簌簌滾過臉頰。
“云惠,你爹已走了兩個多月了,這兩個多月來你咋個過的,媽看在眼里,看著你成天光做事不說話的樣子,媽心疼啊。你爹這一走,你也一下長大了,成了真正的大姑娘了?!?p> “你爹走的那天,我覺得一下子天都垮下來了,我不曉得我們娘兒六個以后的日子咋過,也不曉得是上輩子作了啥子孽,我這命咋這樣苦哦——”
母親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直往下滾,燙乎乎地落在女兒的手背上。
“媽——”王云惠一下子撲到母親懷里,緊緊地抱住母親,臉捂在母親肩頭上,嗚嗚痛哭。
母女兩人的痛苦和和悲楚在緊緊的擁抱中相互支撐著,顫抖的慟哭中,淚水如決堤的洪水一瀉而下,昏黃的菜油燈的燈光無奈地搖曳著滿屋的悲涼……
“媽,你看?!贝吹男木w在泉涌的淚水中平靜下來之后,王云惠掏出那方白手絹給母親。
她指著上面的那三個殷紅的血手印說,“媽,你放心,爹不在了,還有我呢。我今天對著西天的佛祖發(fā)了誓,我要當個齋姑娘,我要一輩子幫媽,幫弟弟妹妹們。”
“我要幫著你把這個家撐起來,我要供弟弟們讀書,要讓他們成才,要讓我們這家人在人前立得起身,抬得起頭。媽,你相信我,我說到做到,你放心吧?!?p> “你——?”母親驚訝地一把抓過女兒手中的手絹,看看上面的血手印,又看看女兒堅毅的臉:“你要當齋姑娘?”
“嗯!”王云惠堅定地點了點頭,用神圣的目光回答母親。
母親放下手絹,拉著女兒的手說:“云惠啊,當齋姑娘有啥子規(guī)矩你是曉得的,我們這村里就有七八個齋姑娘,她們過的日子你也看到了。她們過的是人的日子,也不是人過的日子啊!”
“媽要跟你說的是,當齋姑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人人都當得下來的,你曉得不?你外婆家那個村里就有一個人當了齋姑娘,當了兩年就受不了孤單,悄悄和一個小伙子好上了,后來被村里人發(fā)現了,這姑娘不管在啥地方都有人戳背梁骨,人人都看不起她,人人都可以罵她,她后來變瘋了?!?p> “還有另外一個姑娘,從十六歲就當齋姑娘,一直到了三十歲,也是耐不了孤單,又還俗結了婚,婚后也是差點被人們的唾沫星子淹死。在村里住不下去,一家人只有搬到村外住,象得了麻瘋病樣的,沒有人理睬她家,那日子,不是人過的啊?!?p> “女兒啊,這事你可要想好了,這不是娃娃過家家,一旦當上了齋姑娘,那就是一輩子的事,象戴上了緊箍,取不下來的哦。就算取下來了,也是要脫幾十層皮,要疼死人的哦!看你這臉蛋,看你這腰身,唉——媽是舍不得你去受那份罪啊!”
母親簌簌地流著淚,雙手顫抖著在女兒的臉蛋和腰上撫摸著,象在撫摸一件精美的玉器。
“媽,你說的這些我都曉得,我想了好多天了,我必須要當這齋姑娘。你放心,再多的苦我也吃得下,再大的罪我也受得了。不就是不結婚嗎?我們這里那么多齋姑娘都受得了我有啥子受不了的?”
“還有,干活吃苦我更是不在話下,我就當干活是練武,說不定我還練成一個高手呢,你放心吧媽,啊?”
王云惠搖著母親的手說到這里,手掌一抹,擦去臉上的淚水,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這是從爹死后她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這笑容,是這個堅強的少女對自己滿懷的自信,是她對不幸與挫折的藐視,是她對未來生活的希望,她要用自己的青春,用自己的人生,去證明這種藐視,去實現這種希望,去雕塑一尊信念的碑。
只是青春年少的她,現在還不知道這碑上的每一個字,要用多少汗淚血水與多少恩怨情仇去雕刻。
王云惠把自己要當齋姑娘的想法告訴好友劉玉葉,劉玉葉聽了大驚:“當齋姑娘?你瘋了嗎?你這么一個漂亮人兒,當了齋姑娘,那——那有人還不把你恨死?”
王云惠:“照你這么說,這金谷壩上那么多齋姑娘,全都被恨死了,你看哪個齋姑娘不受人尊敬?”
劉玉葉小聲地:“話是那么說,可——可——你就不想男人?反正我想。”
王云惠:“這——這是兩碼子事?!?p> 劉玉葉勸說了王云惠半天,她要么找理由反駁劉玉葉,要么就埋頭不開腔,可她心頭的主意,象個巨石般紋絲不動。
三天后的一個上午,王云惠正在河邊割草。
突然,后面飛來一個繩圈套住了她,她扔下鐮刀還沒來得及掙扎,隨即被繩子捆住了雙手和上身,捆自己的,竟然是張道松。
“你干啥?快放開我!”她對他大叫道??蛇@張道松全然不理會她。
他黑沉著臉象個土匪似地吼道:“過來,你給我過來!”然后,他拉著王云惠把她綁在了一棵柳樹上。
“你要干啥?你這土匪,呸!”王云惠實在不知道這個從小一起玩大的伙伴,這個她之前常在夢中夢到的人,今天發(fā)了什么瘋。
她上身動彈不得,只得踢他,腳踢不到她,她就啐他。
張道松不開腔,他沒有用自己的手,而是把臉埋在王云惠肩頭擺動著頭擦去王云惠吐在他臉上的唾沫。
然后他后退兩步雙眼死死地盯住王云惠的臉,他聲音低沉,象用鍋蓋用力壓住一鍋沸水:“你真的要當齋姑娘?”
王云惠以為他要對自己非禮,想不到他問出這個問題。
她瞪了他一眼,說:“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張道松沒回答,他嘩啦啦從口袋里掏出一捧拇指大小的有花紋的石子。
他把石子捧到王云惠眼前說:“你還認得這些石子吧,這是我們從前玩過家家時你從河邊精心挑選的送給我的定情物,每次你都選我當你的新郎,讓我當你的娃娃的爹。”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象寶貝一樣保存著這些石子,我天天看它們,天天摸它們。就象看到了你的臉,就象摸到了你的手?!?p> 張道松把嘴湊近她耳朵,聲音不大卻有力地說:“云妹妹,你給我聽好了,我要娶你!娶你王云惠做我的婆娘,我要你跟我過一輩子。”
“你——你要是當了齋姑娘,我這輩子怎么辦?!”
他的目光,象烈火一般烤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