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太子妃身邊的珍珠來我房里,說太子妃有事找我,我隨她去見太子妃時,卻在她房里見到了那日筵席上獻舞的女子。
進屋時一眼看到她,我仿佛又看到了雅麗塔,不知為何,即使之前染娘告訴我,她是耽羅國的公主,可我仍覺得她像極了雅麗塔,我不由得一直盯著她看,直到將她看的紅了臉,別過頭去,我才意識到我失禮了。
太子妃問我道:“妹妹認識賀蘭婕妤?”
我笑了笑,說道:“并不認識,只是那日除夕筵席上婕妤獻舞時,我見婕妤容貌姣好,舞姿出眾,又因為婕妤的神態(tài)像極了我的阿姐,我多看了幾眼,便記下了?!?p> “原來是這樣?!?p> 我再向那賀蘭婕妤微微一笑,她向我頷首示意,我再仔細打量她,才發(fā)現(xiàn)她的眉目神色雖與雅麗塔相似,卻比雅麗塔還要好看些,也難怪皇帝寵愛她。
雅麗塔也是我們樓秦的美人,以前在樓秦時,見到我們的人都說阿爹所有的女兒當中,我和雅麗塔的長相最出眾,我還為此一度高興過,后來卻又覺得那些人夸我,不過是因為我是阿爹阿娘的女兒,是樓秦的嫡公主,而他們夸雅麗塔,則是因為雅麗塔長得的確很美。
樓秦人與中原人的長相有很明顯的區(qū)別,樓秦人的膚色普遍比中原人白皙。
我們的祖先其實和胡人長得很像,但是經(jīng)過幾百年的融合后,到阿爹這一代時,樓秦已經(jīng)很少有真正血統(tǒng)的胡人了,樓秦人雖然還是高鼻梁大眼睛,頭發(fā)也沒有中原人那么烏黑,可與漢人長得越來越像了。
史書上記載的樓秦先祖?zhèn)兏鱾€眼睛顏色淺淡,但是后人中幾乎找不出這樣的人,就拿我自己來說,我的雙眼就黑黝黝的像葡萄。
我在中原見過的那些金發(fā)碧眼的人,想必他們才是血統(tǒng)純正的胡人,而我們樓秦人,幾百年前或許和胡人的關(guān)系很緊密,但如今已經(jīng)被漢人同化了。
太子妃告訴我,賀蘭婕妤名叫賀蘭慧。
賀蘭慧是個十分溫柔善良的女子,她的舞跳得好,所以太子妃就將她從宮里請來,要她教自己練舞。
我再看賀蘭慧時,她已脫了宮服,換了一身藕色的舞衣,屋里暖烘烘的,她那身舞衣又輕又薄,胸前的肌膚如雪一般細膩白皙,看的我一陣心慌。
我又將目光轉(zhuǎn)移到太子妃身上,太子妃笑道:“大家都是女子,你有何害臊的?我叫你來,一是為了讓你觀賞我與賀蘭婕妤的舞姿,二是叫你也學習我們中原女子的舞,等下回家宴時,說不準你我還有賀蘭婕妤三人就可以在眾人面前大展身手了?!?p> 我有些為難道:“可是我不會跳舞?!?p> “云良娣可不能辜負太子妃的心意啊,妾身以前也不會跳舞的,只是后來被逼無奈,才學宮里的舞娘們跳舞,練了近一年,就學會了,良娣你比我聰慧,想必不過半年就有成效了?!?p> 賀蘭慧柔柔的笑著,倒是叫人一點都不覺得她像雅麗塔了,雅麗塔可不會這樣對著我笑。
我說道:“太子妃的心意妾身萬萬不敢辜負的,只是妾身以前從未跳過舞,這時貿(mào)然練舞,可能也沒有效果,不如太子妃和賀蘭婕妤先跳吧,我在一旁看著,待我多看幾遍,就能記下了。”
太子妃問道:“難不成妹妹有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
我搖頭道:“并非如此,我自幼貪玩不好學,可任何事情,旁人若在身邊親身演練幾遍,我就能記下,我到現(xiàn)在還清楚的記著當初太子妃在家宴上的那支舞呢,當時可真叫我長了見識?!?p> 太子妃被我哄高興了,抿著嘴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在旁邊看我們跳舞,待我們跳完了,再叫你試一試。”
我說道:“好?!?p> 琴聲響起,這兩個女子,一個溫柔,一個嬌媚,同穿著藕色的舞衣,跳著同一支舞,太子妃雙目熾熱,賀蘭慧柔情似水,兩人神色各異,卻有說不出的美。只是那賀蘭慧雖不比太子妃姿態(tài)搶眼,她的身形卻是比太子妃美的,不說別的,只說她的腰肢,就果真如三月春柳。動人心魄。
與賀蘭慧一比,李映月就相形見絀了。李映月的容貌算不得十分動人,平日里雖有些溫婉動人,但也只是小家碧玉,看得久了,才會偶然發(fā)覺她的美。
賀蘭慧卻不一樣,她是站在人堆里,旁人也能從中一眼看見她,畢竟她的美貌是不需要細細品味就看得到的。
她們二人跳完了舞,太子妃催促我去換身衣裳,我覺得她們的舞衣過于輕薄,穿著那樣的衣裳,難免會叫我自己難堪,遂只脫掉深衣,就按著她們方才的步驟模仿了一遍。
我跳完后,見她們兩人都憋著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遂說道:“讓你們見笑了?!?p> 賀蘭慧說道:“你的姿態(tài)過于刻意,很明顯是照著我們的樣子模仿的,可是像你這樣只看了一遍就能記住的人,我卻是頭一回見,若你以后勤加苦練,我保證你不出三月,就能舞的比我好了?!?p> 我只當賀蘭慧安慰我,回去后仍不死心,又練了幾回,傍晚用過晚膳后,又拉著阿西合陪我,我又將那支舞跳了一遍。
待我跳完后,染娘不知何時來到了身邊,問我道:“良娣,這舞是誰教您跳的?”
我就將今日去太子妃那邊的事情告訴她,染娘聽后說道:“良娣可知這支舞是誰人所創(chuàng)?”
我搖頭說不知,染娘說道:“這支舞名為花間雨,是先皇后顧氏所做,在宮中,是禁止跳此舞的。”
我頓時大吃一驚,“可是太子妃和賀蘭婕妤不是跳了嗎?”
“良娣可看見她們在圣人面前跳此舞?”
我搖頭,她繼續(xù)說道:“太子妃與賀蘭婕妤攛掇良娣跳花間雨,居心不良?!?p> “她們是要我盡快學會這舞,好在眾人面前獻舞,叫皇上怪罪于我?”
染娘點頭,我又憤怒又不解,遂說道:“我與太子妃還有那賀蘭婕妤從未結(jié)仇啊,她們?yōu)楹我莺ξ??再說即便我的罪過太子妃,可是我與那賀蘭慧不過見了兩面,她就與太子妃聯(lián)手,要置我于死地嗎?”
“良娣,那賀蘭婕妤如何,婢子不知,可是您想一想,太子妃心性殘忍,連自己的嫡親妹妹都下得了手,旁人的命她更不會在乎,再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太子妃是這樣的人,與她親近的人又能有多好呢?”
我想了想,覺得染娘說的話十分有理,心里開始厭惡李映月和賀蘭慧二人。
染娘叮囑我道:“良娣,若是日后婢子不在您身邊,太子妃的人來找您,您千萬不要再一個人去了,就算假裝身體不適,將太子妃的人打發(fā)回去,您也別輕易上當,您要時刻記住,太子妃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可不會對您心慈手軟?!?p> 我點了點頭,心想原來太子妃每日對著我笑,都是裝出來的,她原來是想叫我死的,只是我向來不會像李玉容那樣頂撞她,所以她沒有理由公然處置我,可背地里卻聯(lián)合別人要陷害我,這樣的人真是太可怕了,而且我與賀蘭慧只見了兩面,她就要幫著李映月害我,我能與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她竟然會想殺我。
原來離開了樓秦,到了上京,我的命就由不得我做主了,我在上京從沒有想過要與人爭強,也沒有想過要害人,可我的性命還是被人威脅了,那要是手里沾滿了鮮血的人呢?別人也會這樣報復(fù)他們嗎?想必是會的,中原人不是自古以來就有豢養(yǎng)死士的習慣嗎?若是一個位高權(quán)重之人看不慣君王身邊的另一個人,又或者君王看不過自己身邊那些功高蓋主的人,他們就會叫自己的死士出面,替他們解決麻煩,若是有人追究起來,他們只管將那些死士推出去,而將自己撇得干干凈凈的。
我原以為這都是史書記載,只有為了謀權(quán)篡位、建功立業(yè)、鞏固地位的人士才會這樣做,沒想到中原的女子也同樣是鐵血女郎,不管你與那人有何恩怨,她先想到的就是要了你的命,這樣的女子可一點都不溫婉,她們的陰招甚至比男子們的陰謀還要可怕,往往在別人毫無防備之下,就能將其狠心殺害,而那人甚至致死也不會知道自己是被身邊的人害死的。
然而說到底還是我自己太蠢了,李映月那樣的人,兩面三刀,是不會真心要與我交好的,不過想來她厭惡我不是沒有道理,就像阿娘和幾位姨娘一樣,阿娘不喜歡阿爹的妾室們,因為她們搶走了阿爹對阿娘的愛,我也是妾室,我將原本屬于李映月的愛從鐘明鶴那里搶走了,即便鐘明鶴對我的感情本來就淺淡的可憐,可是女子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她想要的是鐘明鶴對她一個人好,她不會允許別人跟她搶,即使那人是她的嫡親妹妹,也不行,至于我,就更不行了。
至于賀蘭慧,我實在想不出她為何會憎惡我,也許她是受了李映月的脅迫,才不得不對我下手,此外我再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之后的幾日,太子妃再差人來找我時,都被染娘以我生病了,怕把病氣傳給太子妃為由推脫了,我也因此的了幾日的空閑。
一天夜里,夜深人靜之時,忽然聽到有人在外面大喊走水了,我被吵醒后,果然聞到了一股煙味,再朝房門處看去時,那里已經(jīng)火光沖天,火勢兇猛,阿西合不在身邊,想必是被大火隔在外面了,我急忙披著被子起身,窗戶外面也隱隱有火光,我猜想我被圍困在這大火里了,若是出不去,也許就要死在里面了。
那火起初并不怎么大,可是后來煙味越來越濃,我雖盡量屏著呼吸,可一旦吸氣時,就會被煙味嗆到,我拿濕布捂住口鼻,尋找能夠逃出去的通道,但是似乎都沒有。
火勢逐漸逼近,我心里突然有些著急了,又將棉被用冷水澆濕,準備從火勢小的地方?jīng)_出去,我甚至都做好了被燒傷的準備。
我看中了一扇窗戶,那窗戶被燒得一片焦黑,我就拿起一只隱幾,正要使勁砸出去時,那窗戶卻被人從外面捅開了,火星濺了起來,我急忙往后退,才看到那人竟是顧伯,是那個消失好久的顧伯。
他闖了進來,要帶我逃出去,我都將手伸給他了,忽然聽見屋里有人喊我,我轉(zhuǎn)過身去看時,那人的身影被火光吞沒,我沒看清是誰,但我隱約覺得那人是太子。
我忽然覺得不能這樣拋下太子,跟顧伯離開,可是當我想抽回雙手時,顧伯已經(jīng)拉著我從火中沖了出去。
許久沒有聞到外面清新的空氣,我這時只覺得腦袋暈得難受,惡心想吐,等我緩過來時,顧伯已經(jīng)帶著我離開了東宮。
安寧坊的武侯們正在往東宮趕去,我想起被困在火中的太子,不肯與顧伯離開,我剛要反抗,只看到他的手抬了起來,我的后頸挨了一擊,就沒有意識了。
等我醒來時,顧伯已不知去向了,身邊有個火盆,我又冷的很,就湊在火盆邊烤火,再打量四周,懷疑顧伯是將我?guī)У疥柨党峭饷媪耍伤麑⑽覐幕鹬芯瘸鰜?,為何還要帶我出城呢?他將我扔在這里,自己卻消失了,又是為什么呢?
這時候冷靜了下來,也不去管顧伯了,我摸了一把身旁草堆里濕漉漉的被子,心想我該怎么回去,總不能大白天頂著一床被子進城吧?那怎么可能,說不準還沒有進城,就被人抓到陽康縣衙了。
這樣看來我要進城,只能靠顧伯了,然而顧伯還沒有回來,所以進城一事暫且就不提了。
我又仔細想了想,顧伯帶我出來時,我看到整個東宮似乎只有我所在的地方起了火,雖說如今天氣干燥,走水是常有的事情,可偌大的東宮,頂?shù)纳洗蟀雮€皇宮了,為何偏偏就我的院子里走水了?
如果是偶然,那自然最好,可如果不是偶然,那就是有人故意為之了。
我正想著,聽見門外開鎖的聲音,下意識站起身來要躲,可是這間破落的屋子里除了一張床板,就是干草,沒有容我藏身的地方。
外面的人推門進來,裹挾著一股冷風,原來是顧伯,我才松了口氣,重新坐到火盆邊。
我問他道:“你回來了?”
他不說話,將手里的東西遞給我,我打開包袱一看,居然是一身衣裳。
他說道:“我剛才去買衣裳,可是街道店鋪還未開張,我就弄了一身胡服,快穿上吧,今日格外寒冷,著涼就不好了。”
我一邊穿衣裳,顧伯又拿出吃食來,說道:“這里有些餅,還有烤肉?!?p> 我心里歡喜了不少,要與他分食那些香味撲鼻的烤肉和餅,他搖頭道:“你吃吧,我不餓?!?p> 我咬了一口餅,對他說道:“想必‘大難不死,必有后?!?,就是從火海里逃生,還能有一口吃的東西吧?!?p> 他問我道:“你就這么容易滿足嗎?”我問道:“為何不滿足呢?有些人一旦入了火海,可就出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