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思考,時間是什么,時間或許就縈繞在我們身邊,與空氣融合著;又或許離我們很遠,在很遠很遠的一個地方,是時間的寄居地。再或者,它根本不存在,它只是人類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事物。我們被時間束縛著,因此只能隨時間流動。其實時間或許可快可慢,可暫停也可回放,這才是真正的時空。時間就如一個枷鎖,將時空鎖住,喪失了以上的一切功能,只能隨同時間馬不停蹄地直驅(qū)向前。
這,僅僅只是我的猜想。
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不斷前進,令人激動而又畏懼的周三來臨,不過對此我卻毫無感覺。
這一天,成績和排名即將公布。
在我們的班級里,雖說講臺上,空無一人,可臺下依舊肅靜無比、鴉雀無聲。
不與往常一樣,教室里安靜得恐怖,恐怖至極。
終于,許久,班主任也就是教導(dǎo)處主任走進了教室,他手上拿著一沓厚厚的紙——據(jù)說我們班主任有一個傳統(tǒng),就是每次考完試之后,都要把每個人的成績打印在一張紙條上,上面有各科排名,還有你前一名的人的名字。
老師一進門,目光首先就是掃向我的座位這邊。
然后,他在講臺上站直,嚴肅地說:“這次月考的成績已經(jīng)出來了,下面公布成績——這次我們班考得有些不好?!?p> 我明顯地觀望到坐在第一排的邵戎已經(jīng)激動不已——他幾乎從初一開始就每次稱霸班級第一,從未滑落過。
邵戎最喜歡穿的就是一雙耐克鞋,耐克鞋簡直都快要成為他的人格標識了。最近聽說他又新買了一雙“耐克GLC10“,全球限量版,價格至少得上萬。這幾天他每天都穿著這雙GLC10來到學(xué)校,四處炫耀,他還自稱全校只有他這一雙,甚至說全市都不為過。據(jù)說他家里有三四十雙AJ,他還經(jīng)常下課或者上體育課的時候跟別人攀比誰的AJ多,雖然校規(guī)明確規(guī)定不允許穿昂貴服飾,但邵戎他畢竟學(xué)習(xí)優(yōu)異,老師有時只是嘴上稍微說說,但也沒有刻意去制止他。如果換做以前的我,沒穿幾天就會被學(xué)校處分。這簡直是“看成績說話”的真實寫照。
老師開始張嘴:
“我們班級第一同時也是年級第一,是……”
我瞧見邵戎明顯又更激動了。
“是林時!”
全班沸騰,如我所料。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頭轉(zhuǎn)到我這個方向,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
特別是邵戎,滿臉通紅,氣得仿佛頭發(fā)都要立起來。
邵戎忍不住一下子站起來,指著我對老師和大家說:“他不可能得第一,倒數(shù)第一還差不多。說不定是抄的,一定是作弊得來的。就他那智商,得第一,那我們學(xué)校就要頹廢了!一定是假的!”邵戎估計氣得神志不清,說話都開始不注意言辭了,甚至還帶著一些哭腔。
其他同學(xué)更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老師拍了拍桌子,大聲說:“肅靜!還有你,邵戎,坐下!有你這么說同學(xué)的嗎?林時他怎么就不行了,還有怎么作弊,監(jiān)控視頻都還存檔著。每個同學(xué)都有逆襲的機會,我們不應(yīng)該逃避現(xiàn)實,而應(yīng)該積極面對現(xiàn)實。這一次林時的逆襲說明什么?說明只要努力,就會有回報,我們應(yīng)該以林時為榜樣,向他學(xué)習(xí)!”
邵戎依舊站著,臉頰愈發(fā)俞通紅,似乎都哭了起來:“可是……”
老師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繼續(xù)報著成績:“第二名,年級第十九名,邵戎!”全班揚起一片掌聲,沸沸騰騰。我不屑地看了看這些鼓掌的人,剛才不為我鼓掌,這會兒鼓得這么起勁兒。
可邵戎似乎沒有那么高興,把頭埋下去,不肯再抬起來。
“第三名,年級第二十名,張漁!”
這倒是我沒想到的,可張漁今天不在教室里,她似乎經(jīng)常“缺席”,據(jù)說今天又去參加市數(shù)學(xué)競賽了。
“……”
下課后,我才出門幾步,就發(fā)現(xiàn)教室外圍滿了許多學(xué)生,令我進退兩難,寸步難行。
有人用鄙視的眼光看著我說:“你就是林時吧,從倒數(shù)第一變成年級第一是作弊的吧,還是有人泄題?”
還有人問:“你用了什么學(xué)習(xí)方法取得逆襲的?告訴我一下吧?”
看著這些人,我只好假裝非常高深的樣子,擺擺手,大聲說:“秘籍肯定是有的,唯一的辦法就是……”
還沒開口說,就有人已經(jīng)拿出了紙和筆,準備記錄下來。
現(xiàn)在的學(xué)生為了提高成績可真是不惜一切代價。
“唯一辦法就是—多放松放松,別總是緊繃著,勞逸結(jié)合。弦繃得太緊,總會斷的;人也是一樣的,太緊張了反而會適得其反。”
霎時就有人反駁:“你這是謬論!”
我把頭轉(zhuǎn)向發(fā)聲者,原來說出這話的原來是邵戎。
好奇心驅(qū)使著我順便低頭用余光瞥瞥他的那雙限量版耐克——那鞋渾身都鍍滿了金漆,在光照下明光錚亮。雖說我早就知曉其是限量版,但終見其身還是有些目瞪口呆——這鞋未免有點兒太張狂了。像邵戎這樣的,純粹就是一昧地追求奢侈。
我搖了搖頭,現(xiàn)在我可謂是對邵戎一點兒敬佩之意都起不來。
他說:“你搖什么頭啊!現(xiàn)在競爭這么激烈,哪有時間放松,別聽他的,一放松,就會一落千丈!他就是不想讓你們超過他!”
我瞪了他兩眼,說:“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
我不想再理這位富家子弟,繼續(xù)跟大家說:“放松……”
我還沒說完,他們就起哄起來,有人說:“他說的對,不應(yīng)該放松,學(xué)習(xí)就使勁學(xué),不放過每一分每一秒。我們應(yīng)該珍惜時間!莊子說過‘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聽了這話,我笑了笑,對那個人說:“看句子看一半可不行,全句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你誤解了莊子的意思。”
那人一聽這話,尷尬無比,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一個滿頭有著略白頭發(fā)的男人走了過來,沒錯,就是校長。校長一走過來,簡直就是威震四方,所有人都一哄而散,連那個咄咄逼人的邵戎見勢也跑開了,就留下了還站在原地的我。
校長走到我面前,看著我笑了笑,臉上的皺紋都隨之愈深,他親切和藹地說:“林時,下午上課前二十分鐘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說完這句話,他便離開了。
剛才那些圍住我但看到校長離開并且還沒走遠的一些人見狀立刻又退了回來,繼續(xù)將我圍了個進退兩難。似乎這回圍住我的人比剛才的還多了一圈。
雖然這群人將我圍了個水泄不通,但透過人頭攢動的人群縫隙間,我看到了一個人,正在不遠處看著我這個方向,臉上沒有表情,只是雙眼凝視著我,許久不離去。我沒有看清他的面容,待我掙扎著抬頭再朝那個人看去時,發(fā)現(xiàn)那里早已空無一人。只留下幾片殘枝落葉。
下午一點四十左右,我來到了5號樓的校長室內(nèi)。
校長在椅子上坐下來,手里握著茶杯,兩只眼睛犀利地看著我的眼睛,一反上午和藹的態(tài)度。
校長嚴肅地問我:“林時,說實話,你有沒有作弊。”
我沒有一丁點的緊張,“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我只是笑了笑,說:“如果我作弊了,我會告訴您嗎?”
校長剛才還緊繃著的臉在這一瞬間像皮筋似的突然放松開來,釋懷大笑,犀利的目光一下子全部散去,只剩下和藹與慈祥。
校長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喜歡?!?p> 接著,校長將兩只手掌交叉在一起,征求我的意見:“林時,我們市即將舉行一個腦力競賽,我們學(xué)校這次派你去,你看可行?”
我雖然喜出望外但還是大吃一驚:“我這還是第一次第一,以前可都是倒數(shù)第一,您怎么心這么大,還是安排其他人保險一些?!?p> 校長搖了搖頭,激動地說:“林時,你這次的成績知道嗎,與年級第二差了二十多分,你滿分就只差十來分,你說,照這樣的話這全市也趕不上你,我覺得,你已經(jīng)脫胎換骨,我相信你!”
這么好的機會,我怎么可能輕易地把它拋之而去呢?
我考慮都沒考慮,直接就答應(yīng)下來。
“林時,相信自己!”校長說。
“我一直都很相信自己?!蔽一貜?fù)道。
現(xiàn)在由于所有教師都去4號教學(xué)樓的階梯教室開試后總結(jié)研討會了,當然也包括這棟樓里的所有人。也就是說,這棟偌大的5號辦公樓,只有我和校長在內(nèi)。在這樣的走廊里走著,并且還是光線陰暗的,不難免感到許些寂靜的恐怖。
走出校長室后,我一個人獨自走在寂靜無比的走廊上,一直走著,仿佛走廊沒有盡頭,一直通向時間深處,通向最深的黑暗。
這只是仿佛,幻想很快被驅(qū)散,突然,寂靜仿佛玻璃落到地面上,支離破碎,一陣尖叫聲突然傳出,我立刻清醒過來,趕緊停下腳步,仔細辨認這聲音的發(fā)源地。
可這聲音仿佛知道我在努力地尋找它,便故意躲起來,不再傳出。
我豎起耳朵,聽了許久。也沒有發(fā)出任何類似的聲音。
半晌,我放松了警惕,估計是我幻聽了或者某人在惡作劇。于是我使勁搖了搖腦袋然后邁起剛才僵凝住的步伐,重新向樓下走去。
眼看著我就要走到樓梯口,這聲音仿佛舍不得我似的再次響起,而且更加凄慘、痛苦,尖叫聲里仿佛滲透著一股濃濃的傷感。
這次,這聲音沒能逃過我的耳朵,我聽出了聲音的來源——頭頂?shù)穆短炫_,就在這時,我感到大事不妙,霎時間轉(zhuǎn)過身子,向身后走廊尾部的露臺入口飛奔而去。這時候我腦子里沒想太多,完全出于好奇心和恐怖感。教學(xué)樓本來就在頂層,這邊又有校長室,這墻隔音效果又如此之好,所以走廊顯得特別寂靜,甚至寂靜得有些恐怖。這時又突然冒出一聲尖叫,仿佛是為了烘托這恐怖的氣氛似的。
因為尤其寂靜,所以我奔跑時腳步與地面的摩擦和敲擊聲格外突出。
爬上了頂層露天臺,只見這里空曠無比,并無一人。
我頓感詫異,明明聲音是從這里傳出來的,難道真的是有人在惡作劇。
好奇心和嚴謹?shù)膽B(tài)度驅(qū)使我不肯放過露臺的任何一個角落,我繼續(xù)向前走動著,不過尤其小心翼翼,步子邁得也極輕。
轉(zhuǎn)了一圈后,任何新發(fā)現(xiàn)都沒有,這讓我極其失望和氣憤。誰這么沒有公德心,沒事敢在校長室上頭惡作劇,這真的是閑的沒事做,要是讓我逮住了,必須得讓他(她)“生不如死”不可。
我使勁搖了搖腦袋,甩了甩胳膊,舒活舒活筋骨,嘆了口氣。
抬起頭,露臺真是視野寬大,天空仿佛像一個大灰鐵鍋蓋,籠罩著這個世界。天空上烏云密布,黑壓壓的一片,從這邊一直延伸到遠方。厚厚的一層,仿佛沉重至極。
天空是多么滄桑,從世界誕生開始,就一直洞察著這世間百態(tài)。它看透了人與人之間的真摯與虛偽,看膩了各種悲歡離合。千萬年來的沉重記憶壓迫著它,仿佛有說不盡的痛苦,可卻無法忘卻。沉重得仿佛要壓向地面,壓向著這令它向往又憎惡的世界。
狂風(fēng)大作,嗚咽聲在耳畔不?;仨?。落葉在狂風(fēng)的席卷下,離開了它們的摯愛,落向那渾濁的泥土之中。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p> 可這落葉為什么沒能得到贊美?
瞬時,頭上感覺有點兒濕濕的。
抬頭望向灰天,這是沉重下痛苦的流涕,負擔的釋放。
不知為何,總感覺這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林時,你在這兒干嘛?”
我猛然回頭,原來是校長聞聲隨來。
“下雨了,沒事在這兒呆著干什么,趕快回來,別淋感冒了。”校長望著我焦急地說。
我只好邁起步伐,向露臺下梯口走去。
可還是不時回頭望向露臺的各個角落,不知是因為戀戀不舍,還是因為確實這里令人可疑。
在下樓梯的時候,我總是掛念著這件事。滿腦子都是那聲尖叫。
到底是我想多了,不過我確實感覺不對勁。
望向樓梯口的窗外,此時天空
——灰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