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fēng)吹走了火燒云，在蒼空上暈染墨色，做足了排場。清高的圓月大小姐才在天空開了扇小窗，等了等，四下去看，不見有一個青衫布襦為她吟詩作篇，嬌氣復(fù)發(fā)，埋怨當(dāng)今世人好生粗俗，于是地捻來云朵半遮面，叫底下的人不能地窺得全貌。
然而這副高冷做派，在天氣暫時轉(zhuǎn)涼的南珠地區(qū)完全不受歡迎。余賢便是如此，他的自我認知很明確，遵紀(jì)守法的好色之徒，撇開天上的雅致之景，眼光流連在古代圣賢唾棄至極的各色少女上。
本以為南珠地區(qū)一個地處偏遠的四線城市，不過零星幾個有錢人家有儒雅之風(fēng)漢服出行，余賢一行來到江邊廣場時，步履霓裳竟數(shù)量不少，想來大家多是低調(diào)生活，平時個個喊窮，實則遠超小康。
遠離草坪，貼近江邊護欄的空地，每隔五十米，方磚基底，瓦片圍碟而上，在兩米高的時候封閉塔頂。木柴由穿好防護服的人員從地下預(yù)留的口塞進去，稻草起燃，火焰充斥在塔身之中，紅光透過瓦峰四處散發(fā)，遠遠看去，廣場上冒出了七座火焰山，好不壯觀。
“原本是每個村在村口搭建，和隔壁村互相比拼，哪家的番塔火光最亮?！迸肿咏忉屨f，帶著眾人來到一個攤子面前，在婦聯(lián)大媽那里買了一包海鹽，“前年開始，縣政府怕村里私自弄搞出火災(zāi)，所以統(tǒng)一把番塔挪到南江門廣場這里，專門派人負責(zé)搭建，添柴?！?p> 說話的功夫，工作人員已經(jīng)往番塔上灑了不少木糠，助長了塔里的焰火，塔身染成了紅色。胖子領(lǐng)著余賢等人早早排隊，得到工作人員的允許后，他第一個昂首挺胸地來到“火焰山”面前，手里抓兩把粗鹽。
等工作人員勸遠周邊的拍照群眾，拉好警戒線，胖子深吸一口氣，擺著游戲里的姿勢，大吼一聲“烈焰之柱！”粗鹽扔在番塔上，之后撒丫子就往回跑。
旺盛的火勢一減，從瓦片縫里縮回了焰火，積蓄一會，忽然“嘭”的一聲，耀眼的光芒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然后點燃了引線似的，火焰山頂端噴發(fā)出半丈高的白焰，白焰在空中綻放出無數(shù)道火苗，落在瓦片上，噼里啪啦之聲要勝過新年的鞭炮。
胖子還沒高興多久，隔壁的一座火焰山噴發(fā)出了丈高焰火，他“嘖”了一聲“灑得太早了，再來，再來，我的氣運不能讓別人比下去！”
其他人在旁邊看著挺有意思，卻不敢前去一試。陳蕓舉著手機錄視頻，嘴里一直叨念著“好可怕啊，好危險啊?！碧评銍?yán)跑去婦聯(lián)大媽那里買鹽，好幫助胖子成為中秋節(jié)里最靚麗的火法師。
唯一感到無趣的就是余九畹，這些盛大場面在她眼里還不如游戲里的技能特效，她往周遭一掃，和哥哥說想去不遠處的游樂攤販那里耍耍。
余賢瞧得正起興，看了一眼余九畹不耐煩的臉，沉吟一會，覺得得顧及一下妹妹的感受，于是和陳蕓通報一聲，被余九畹拉著往廣場外圍去了。
途中路過一個涼亭，傳來了吹拉彈唱的聲音，是一伙老年人樂隊，電子琴、二胡、小號和快板，居然能夠和諧地融匯在一起。駐足一聽，調(diào)子有些熟悉，直到穿著紅綢旗袍的大媽開腔，余賢才記起這是《明月幾時有》——南珠方言版的。
余九畹來到攤子前觀望了一會兒，地攤上整齊羅列著小玩具、零食、芭比娃娃等小物件，距離她越遠，物價的價格越貴。老板扶著腰包，手臂上掛著不少籃球大小的塑料圓環(huán)，主動湊上來向余賢道：“靚仔，幫妹妹贏幾個她喜歡的禮品喂，十五塊錢十個環(huán)，套中哪個就拿走哪個?！?p> 余賢笑著回答讓余九畹想想要什么物品先，心里則吐槽一聲，果然每逢佳節(jié)貴三分，平常十塊錢十個環(huán)，現(xiàn)在直接翻了半倍——不過妹妹喜歡，花錢就是了，過節(jié)嘛，自然要開開心心。
而余九畹搖搖頭，這里沒有她想要的物品。她繼續(xù)往前走，終于目光被一個胖噠噠的熊貓抱枕吸引“就它了，哥?！彼`的大眼睛里呼之欲出的渴望。
“打氣球啊，二十發(fā)全中么……”余賢預(yù)感，憑他的描邊槍法，今晚恐怕是掏空錢包都不能贏下要求最低的灰大狼手套。干脆隨便打幾槍，回去再網(wǎng)購一個相同款式的抱枕給妹妹。
“哥……”余九畹向他伸手。
“行，就讓你試試，用點力氣扣扳機哦?！庇噘t大度地把“AK47”遞出去。
余九畹端起“AK47”，往氣球分布較密集的區(qū)域秒了一會兒，“砰”地一槍，氣球應(yīng)聲破裂。運氣不錯，余賢在一旁喝彩，幫妹妹上膛子彈，助她玩得盡興——等她運氣用光了，就該輪到我上了。
然后，他就在旁邊專門負責(zé)上膛子彈了，有時候趁著妹妹瞄準(zhǔn)的空檔，他無視老板逐漸發(fā)青的臉色，分神欣賞隔壁蹦蹦床中一上一下的漂亮女生。
……
“哥。”余九畹的目光從天上再度露出全貌的月亮收回，竹簽插中塑料盒里的之一冰皮玉兔，踮起腳，將其送到余賢下巴處，好犒勞幫她左右夾著大熊貓與大駱駝的哥哥，“為什么走了啊，他那里還有幾個看起來不錯的抱枕……”
余賢低頭一口吞了玉兔，反復(fù)咀嚼了會，糯米的香甜在口腔中揮發(fā)，咬到里面的蓮蓉餡，甜味更上升了一個層次。
他咽下以后，舔舔嘴唇，道：“見好就收嘛，人家擺攤的大獎都被你贏完了，還怎么做生意，是吧？神槍手——到處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吧，哥都買了，不過你可別告訴媽，她準(zhǔn)要說浪費錢……”
身后傳來觸感，他以為是和路過行人產(chǎn)生的碰撞，起初并不在意，于是奇異的觸感再度傳來，余賢側(cè)過身，一面黃鸝的團扇占據(jù)了視野的全部，隨著發(fā)音很奇怪的“蘇潑外思”，團扇收回，點在麗人的朱唇之下。
“哎，這身衣裳和你挺搭?！庇噘t表現(xiàn)得盡量有風(fēng)度，微微一笑，道。秀發(fā)磐髻，簪花以飾的李華，金絲牡丹紅底半臂與素色窄袖上衣搭配出層次感，華貴披帛串聯(lián)起上白下墨的高腰襦裙，確實很適合性格活潑的她。
“你們認識呀？”
余賢一怔，這聲音不像李華，又似曾相識。只見李華身后緩緩走出一名美貌女子，寬袖淡藍的長衫，左前襟點綴幾朵白梅花，下裳純白馬面裙，風(fēng)格清淡到了極致。曲枝梅花團扇在身前微微扇動，傳遞出柔聲細語：
“中秋快樂。”
李華的思維很跳脫，從寧瀟湘道出余賢名字的那一刻起，勿須多少驚訝，很自然地接受了事實，口頭上進一步確認，“你和表姐是同班同學(xué)嗎？”
“嗯，寧瀟湘在班里，不，在學(xué)校里可是大名人?！庇噘t先回答了李華，視線又轉(zhuǎn)向?qū)帪t湘，倉促間想不出適合的稱贊，抱著她不在乎虛名的僥幸心理，只是簡單地回了節(jié)日賀詞，再熱情地推薦燒番塔的趣處，不至于太過冷落她。
不論寧瀟湘反應(yīng)如何，他很快轉(zhuǎn)進下一個話題，讓開身子露出后面的余九畹，介紹給她們。
李華一下就被這個小可愛吸引了，蹲下身子向她打招呼，知曉余賢拿著的“戰(zhàn)利品”后，更是對余九畹贊嘆不已，一連串的吹捧讓余九畹受之有愧，不舍地把塑料盒里最后一支冰皮玉兔塞進這位姐姐的小嘴。
寧瀟湘則在原地禮節(jié)性地問候認識一下，習(xí)慣使然，從來是別人主動親近她，她保持距離。遇見內(nèi)向的余九畹，她倒經(jīng)驗缺失，不清楚該如何見面問好，客氣了幾句，竟找不到詞語，只得看向余賢：“你們要去放河燈么？”
河燈開始有悼念親人的意思，傳到了南珠地區(qū)，又多了層祈福的味道，在燈臂上寫下對美好生活的祝愿，讓河燈順著水流直入大海，叫各路神仙，也許是龍王，也許是菩薩，總之會有一位神聽到你的愿望。
當(dāng)然，在連孔明燈禁飛的南珠地區(qū)，人們在附近南流江的小支流里放的河燈，他們寄托的美好愿望，都會被被下游靜候已久的環(huán)衛(wèi)工人撿到。
從胖子處聽說此事的余賢，手搭在妹妹的秀發(fā)上，輕輕搖頭：“晚上太黑了，九畹不會水，不安全，我們在旁邊看看就好?！?p> 一聲嘹亮打破夜空的寧靜，吸引了人們的注意，那冉冉升起的新星，霹靂一聲，在浩瀚無邊的漆黑中，潑灑出規(guī)律而炫麗的色彩。
“河燈晚點還有人放，先看煙花吧，別錯過了?！崩钊A說話間，又有幾枚星光得道成仙，平地飛升，整個廣場像極了露天舞臺，激光燈、效果燈在陣陣聲響里映人們臉上五顏六色。她啟動手機的錄像功能，生怕錯過精彩時刻。
目光被一處吸引住，人潮不自覺地聚攏起來。寧瀟湘瞇著眼，又支起團扇在額前，分神地看了附近幾眼，發(fā)現(xiàn)人群擁擠起來，一個激靈，側(cè)臉瞧左右兩臂夾著抱枕的余賢，忙俯下身，目光掃視，拉住余九畹的手。
“小心。”她說，這種時候，人員擁擠，特別容易走失。
余賢也反應(yīng)過來了，而他手里空閑不下，便感激地看了看寧瀟湘，見她繼續(xù)用團扇遮著臉，多問了一句：“太刺眼不舒服？”
“眼睛舊恙?！睆氖贾两K，寧瀟湘平著嘴角，臉上看不出節(jié)日的喜慶，回道，“像煙花這種短暫又絢麗的，見不得；倒是尋常月光，看得舒服?！?p> 煙火在一段時間后達到高潮，高潮過后，空中沉寂下來，黑夜又失去了光明——其實并沒有失去，月光依舊傾灑著，不過它太靜默，太柔和，沒有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