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瀟湘,我……我喜歡你,請當我女朋友吧!”KTV的彩燈流光輾轉(zhuǎn),映出少年半紅半粉的臉。麥克風暴露了他沉重的喘息聲,不曉得原因是情緒激動還是酒精麻醉。
嘈雜的包廂頓時成了一場不賣座的音樂會,獨留張韶涵的《淋雨一直走》回蕩其間。一秒,兩秒,三秒……所有人的腦袋齊刷刷轉(zhuǎn)向方拿起話筒的少女。戲謔,羨慕,祝福,嫉妒的神色交替出現(xiàn)在他們臉上。
戀愛告白之流,從來只在電視、小說和《X音漫畫》里看到,身臨幻想中的浪漫場景,哪怕與自己無關(guān),足夠使這群初二學生分泌過多腎上腺素與荷爾蒙,發(fā)出一陣陣不明所以地怪叫怪笑了。
話筒被放回架上,寧瀟湘嘴角在昏暗中悄然一撇,倘若能選擇,她寧愿唱完這首歌。然而形式逼人,再不爽少年,也不得不正視并回應(yīng)少年的告白。
少年衣著新潮,品牌顯赫,十三、十四的年紀里稚氣與朝氣并存,五官俊俏。發(fā)型由于不嫻熟地使用啫喱膏而顯得油膩,但總比包廂里其他剃平頭和剪光頭的男生更有型男的味道。
自見面起,少年貌似領(lǐng)悟了“一見鐘情”的真諦,生日禮物、共同學習、寒虛溫暖一樣不落。大家都是受過《X珠格格》、《一起來看X星雨》和《X人心機》啟蒙的,拿不曉情事當借口是騙鬼的,平日里看著少年給寧瀟湘獻殷勤,不是口頭上開玩笑地把兩人湊一對,就是潛意識里將兩人看成一對。
寧瀟湘早就覺察,少年的條件不錯,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恪守父母傳授的經(jīng)驗,不虧欠對方一絲一毫,亦敬他而遠之,保持著普通朋友關(guān)系。只是種種舉措,被所有荷爾蒙分泌過多的人視為情侶互動。
少年似乎沒接受到她的暗示,追求攻勢越來越激烈,寧瀟湘的忍耐日漸逼近底線。
告白的時刻終于到來,寧瀟湘等不及了——終結(jié)這段別扭關(guān)系。
“我不喜歡你?!彼院喴赓W。
五字真言效果拔群,寧瀟湘很滿意少年的反應(yīng),對方不會繼續(xù)糾纏了——倒是周圍同學的鐵青臉色令她費解。
KTV的包廂再也容不下兩人中的一個,既然少年呆愣在原地,寧瀟湘就主動告辭一聲,自行離開。
“瀟湘!”梁小青追上她,撥開沖刺間晃到嘴角的短發(fā),著急道,“你瘋了,當面拒絕他!”
“為什么不呢?”寧瀟湘理所當然地反問,她不喜歡少年,不趕緊了結(jié)這段關(guān)系,難道還繼續(xù)拖下去?她難受,他妄想,實在是浪費心情。
梁小青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一聲,指指點點道:“就算你討厭,那也不至于當面拒絕啊。辯解一聲‘我考慮考慮’,或者‘你是一個好人,會遇到更好的女孩子的’?!?p> 寧瀟湘皺起細眉,不理解這般彎彎繞繞的話術(shù),“他是向我告白,要么回答是,要么不是!一個含糊不清的回答有什么用?”
“我考慮考慮”,少年或許會理解為她把告白放在心上,認真考慮;“你是一個好人”或許會使他當做嘉獎——寧瀟湘這么想。
因為面子!梁小青解釋說,當面拒絕一個男生的告白,尤其在同班同學面前,多丟對方的臉面啊。
寧瀟湘本想反駁“有勇氣告白,沒膽子接受拒絕嗎?”話到嘴邊,那股不耐少年糾纏的急躁之火突然熄滅,她冷靜一想,當著所有人的面拒絕少年,確實不妥,應(yīng)該到某個旮旯里拒絕他。
“那……我去跟他道歉?”寧瀟湘的雙眸中閃爍著兩個大大的問號。
“現(xiàn)在回去道歉,你是要在他傷疤上撒鹽嚯?!绷盒∏嗫嘈σ宦?,“真不明白你,人家那么帥,家里又有錢,怎么就看不上他呢?你這個天才的思路,我真跟不上?!?p> 郁悶地用指頭繞了繞發(fā)梢,寧瀟湘道:“那我過段時間再和他道歉吧,小青,這是我的事,你就別管了——好好復(fù)習數(shù)學,省得期中考試又不及格。”
“好好,寧才女的事,哪是我這等小人物管得了的。”梁小青“嘖”了一聲,道。
……
“瀟湘,瀟湘?”
眨了眨眼,纖纖玉指按揉著太陽穴,寧瀟湘回過神來。答應(yīng)了李唐教導排球隊,她的時間便不夠用了:日常的學習,單人項目的訓練,排球隊的集訓以及睡前在床頭小臺燈下分析隊員和對手的各種數(shù)據(jù)。
疲憊竟然致使她排球訓練的休息間昏昏欲睡,夢回初中。
魏艾評又喚了一次她的名字,寧瀟湘終于脫離恍惚,眸中打起幾分神采。
“抱歉,走神了。”她歉意一笑,扶著排球網(wǎng)桿立起來,“繼續(xù)練發(fā)球吧?!?p> “額……瀟湘,你都這么累了,休息一下吧。”魏艾評下意識伸出手去攙扶,在和寧瀟湘對上目光的瞬間戛然而止,“要不,我去給你帶瓶飲料?”
笑意依舊,寧瀟湘朝排球場地中央走了幾步,對他說:“謝謝,我還不渴?!被剡^頭,雙手向上拍了幾掌,招呼其他隊員開始訓練。
四名隊員稀稀拉拉地聚集過來,或眼觀鼻,或目朝天,亦或眼皮干著架,倒是魏艾評復(fù)雜的目光久久盯著她。
盡管排球技術(shù)的潛在上升空間遠遠超越奧運健兒,被拉壯丁來的隊員全無干勁。寧瀟湘真實體會到了體育老師的感受,好比永遠叫不醒裝睡的人,縱然她撐著一張笑臉耐心講解,他們在上手發(fā)球時永遠揮著情意綿綿掌,鮮有氣排球過網(wǎng)的記錄。
得知唐楞嚴和寧瀟湘毫無瓜葛,魏艾評被妒火焚燒大片的朦朧愛意,居然在秋日里破土發(fā)芽,鐵了心在寧瀟湘面前表現(xiàn),成為排球隊里進步最快的人。
寧瀟湘很糾結(jié),她想疏遠魏艾評,人家偏偏有正當理由死纏爛打。
左右拿不定主意,心煩意亂的她在往后的訓練里,常常低頭瞟一眼手腕的表,瞅準既定的結(jié)束時間,趕緊解散隊伍,同李唐等一干小團體吃飯去了。
“瀟湘,排球隊怎么樣了?”身邊沒有男性,李唐不管什么淑女儀態(tài),嘴里的米飯尚未下咽,就瞪著個大眼睛,嘟囔道。
“魏艾評還行,其他人……很不好?!睂帪t湘放下筷子,不甘心卻無可奈何地承認,“我不會教人?!?p> 她的“不會教人”,雖然有“另請高明”的引申意義,但在李唐找到新的領(lǐng)導人面前,帶領(lǐng)排球隊的重擔永遠壓在寧瀟湘肩上。
即便新的領(lǐng)導人接替了工作,她已然做出決斷,留在排球隊里——辜負了李唐的期望,至少要在比賽里用微薄的個人之力彌補。
與寧瀟湘的憂心忡忡相反,李唐顯得放心許多,沒在排球隊的話題停留多久,話鋒突然一轉(zhuǎn):“那魏艾評,沒對你做什么吧?他好像有跟蹤女生的癖好……”眼珠機警地探索周身情況,聲音自然壓低到小團體的人才能聽到的分貝。
“真的?”寧瀟湘身子一顫。
“我聽說的?!?p> “沒確信的事,還是不要亂說了吧。”寧瀟湘細眉一挑。
李唐無所謂地聳肩,攤手道:“我隨便一說嘛,信不信是你們的事,再說了,無風不起浪,你看余賢就沒啥可扒拉的?!?p> 末了她還八卦地關(guān)心一句寧瀟湘:“魏艾評在排球隊里,真沒什么奇怪的表現(xiàn)?他可是對你有意思啊。”
寧瀟湘默然,目光不由自主地盯著李唐的嘴角,食堂的風扇將她的發(fā)梢吹到了嘴角。
……
“短發(fā)太麻煩了,我以后要留長發(fā),扎起來?!绷盒∏嗖恢朗堑趲状螌⒈伙L吹拂到臉頰上的發(fā)梢撥回,另一手提著竹條編織的大垃圾筐,與寧瀟湘一道下樓。
今天沒有輪到她值日,但與寧瀟湘一組的值日生都沒有責任心地逃跑了。寧瀟湘一個人抬不動滿載的垃圾筐,只好請求梁小青幫忙。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考慮到最近班里人投向她們倆不和善的眼神,梁小青肯定與那天寧瀟湘當眾拒絕少年的事有極大關(guān)聯(lián),生活在這樣的氛圍里真不好受,她禁不住問:“你還沒同他道歉?”語氣有些急躁。
“我去找他了?!睂帪t湘說,向少年提出單獨商談的邀請,而少年身邊的同學一伸手護住了少年,兇神惡煞地吼她,‘你個惡毒女生,傷了別人的心,還敢有臉祈求原諒?有多遠滾多遠!’
“那你怎么回的!”梁小青追問。
寧瀟湘說:“我叫他少管閑事?!彼菚e提有多氣了,她和少年的感情問題,別人瞎指點什么!學習考試的時候沒有這么積極,不相干的事倒發(fā)了瘋似地沖上去管。
“你——你就不能委,額,和他們講講道理呀?!?p> “我和他單獨道歉,可以。誰讓他們非要抱團杵在一起,口口聲聲讓我跪下道歉,開玩笑,讓他們見鬼去吧,我才懶得會!”寧瀟湘氣急敗壞,言辭談吐顧不上儒雅隨和。
她不在乎班里人的敵視,不屑道:“呵,那些幼稚的家伙,在試卷上找不到長處,就想著在別人私事里尋優(yōu)越感,真是廢物。誰care他們怎么看我,反正中考一過,他們?nèi)ゴ蚬?,去職業(yè)學校,去普通高中,再也不用見到——
小青,這個班里,我只在乎你?!彼聪蜷|蜜,笑容仿佛能夠消融陰森冰川。
“對?!绷盒∏嗫嘈σ宦?,“我們是朋友啊?!?p> ……
“喲,這不是寧才女嗎,怎么來這個‘廢物’班???”
寧瀟湘立在傾倒的座椅前,課本和習題本一地凌亂,緩緩抬起頭,視線越過人群,定格在那個穿著夏季運動校服,留著短發(fā)的少女身上。
“滾去你的模范高中吧!”一束刺眼激光不知道從哪里噴射而出
……
“瀟湘,瀟湘?”
許久未眨的眼皮牽扯了舊傷,刺痛傳來,寧瀟湘低頭遮住眼睛,受刺激的淚腺止不住地分泌淚水。她謝絕了同伴的幫助,不斷眨巴著眼睛,在模糊一片的視野中,手里揣著眼藥水,跌跌撞撞地往衛(wèi)生間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