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哪里來的小丫頭片子,輪得到你在這里亂吠!”熙和大長公主聞言不喜,頓時橫眉沖向蕭妤溫。
許是年紀大了,這接二連三的大罵讓她日漸衰老的身體和臉面都有些不太好受,不由停下片刻喘息,頭腦嗡嗡作響,一股怒氣往頭頂沖去。
她正要繼續(xù)沖人發(fā)飆,恍惚間,眼角余光看到遠處衣香鬢影一行人匆匆逼近。
大長公主的怒氣,頓時就像被割開了一道口子似的。
高顴骨撐起的面皮也如同撒了氣的球般,皺皺巴巴,倍顯老態(tài)。
草青色滿池嬌紋樣長披襖,露出一截松鶴延年織金裙襕,頭戴赤金紅寶偏鳳釵,五條赤金鳳尾纏著米粒大小的珍珠鋪排在發(fā)髻間,鳳首銜著三條金鏈,串著指肚大小的東珠,步履行動間,在耳邊輕輕搖晃。
既華麗,又清雅。
來人正是蕭大將軍夫人文慧郡主一行人。
大長公主心中暗道不好。
蕭大將軍掌管京城防衛(wèi),官階能壓她兒子的衛(wèi)指揮使司不止一頭。是以她雖貴為大長公主,但兒子資質平庸,在軍中不甚得力。
而在皇室宗親中,她的地位也遠不如先帝再時顯赫。
文慧雖說只是個郡主,卻是太皇太后的親侄女、先帝親封有食邑的郡主。更何況當年她出嫁的時候,安國公幾乎陪嫁了半座國公府。
她又很得丈夫愛重。
是以熙和大長公主,在文慧郡主這個小輩面前,是半點架子提不起來的。
甚至還要好言好語,只盼她的枕頭風,能吹到蕭大將軍耳邊,將自己兒子提拔重用。
大長公主的眼神在看到文慧郡主一行人時便飄忽起來。
等等。
剛剛被她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的姑娘莫不是——
文慧的女兒?
大長公主臉色有點拉垮。
她向來是想罵就罵,從不看對方是誰…誰告訴她蕭大將軍家的姑娘是個假小子,對這些勞什子茶會半點不感興趣嗎?
她不過隨便撿了個面生的姑娘罵上兩句,竟招惹上了她?
大長公主連忙挺了挺腰背,準備氣定神閑地翻個白眼,好掩飾掩飾自己這點似有若無的緊張瑟縮,可眼前便是蕭妤溫,她往上抬的眼皮子于是轉了個圈,以一種仿佛抽風的神態(tài)沖向徐靜卉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徐靜卉看到眼睛抽筋的大長公主,一臉莫名其妙,低聲同秦翩若咬耳朵:“大長公主怕不是撞上什么邪氣了吧?”
秦翩若正在氣頭上,倒是沒看到這精彩一幕。
蕭妤溫瞧得一清二楚,用力咬著嘴角,強忍著滿腹的笑意。
李二姑娘站在大長公主身側正沖著秦翩若幾人,看不到來人的方向,一時聽蕭妤溫言語諷刺熊心悅家教,想也沒想便張口反駁:“蕭大姑娘可真是好家教,當著大長公主的面兒都感這樣言行無狀?!?p> 仿佛自己身邊站著大長公主、站著熊家人,她這個京城小官出身的姑娘,便也能如同大長公主一般能肆意罵人。
罵的還是高門貴女。
蕭妤溫不理她,只對著徐靜卉道:“這樣不知禮數(shù)的姑娘,不知道是哪家的?徐姐姐以后要是請她來,提前告訴我一聲,我也就不來了?!?p> 徐靜卉笑容端莊,挽著蕭妤溫的胳膊,垂眼去看她手掌里的傷,細聲細語地說:“我的雅集茶會,缺了誰也不能缺了妤溫,如此顛倒黑白的人,我也是不敢再結交了?!?p> 聲音卻能讓周圍的人聽的清楚。
李二姑娘頓時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
蕭妤溫話里話外的意思,就差手指在她臉上說她李晴晴是個沒有身份的人,就連一直好性子的徐靜卉竟也狼狽為奸,要將她從好不容易擠進的京城貴女圈子再扔出來!
熊心悅卻指著秦翩若幾個人突然搶道:“你們好生過分!李姐姐哪里顛倒黑白了?祖母要為哥哥娶你,以后我便是你的小姑子,婦人三從四德,你嫁給哥哥,就要聽話,你這簪子早晚是我的!你最好現(xiàn)在就給我,不然我——”
“啪”
李晴晴心里正憋著一股無名之火,現(xiàn)在聽到熊心悅大放厥詞,忍不住上前一個巴掌就沖在了熊心悅臉上。
都怪熊心悅這傻子!如果不是熊心悅多事,今天她也不至于如此難堪。
熊心悅怒目而視,李晴晴被她惡狠狠地盯得久了,有些無所適從起來。
大長公主還在場,要教訓,也輪不到她來。
她下意識想開口為自己辯解,沒想到遠遠聽到一聲:“打的好。”
李晴晴轉過身去,有些疑惑地看到一位裝扮清貴的貴夫人輕輕鼓掌,身后帶著幾個隨侍,慢慢走進人群。
“見過文慧郡主?!北娙思娂娨姸Y。
李晴晴頓時一顆心如同沉入湖底般,透不過氣。
而一旁的熊心悅被這一句“打的好”戳中了心里委屈的那根筋,滿腦子都彌漫著聲音溫柔又冷清的這三個字。
她想奪聲質問來人,憑什么她說的不對?
憑什么打她就是打的好?
祖母明明要為哥哥娶秦家姑娘,她說的都是實話,憑什么她要被人這樣對待!
剛剛強忍住的眼淚,此刻奪眶而出。
可周遭卻沒人憐惜她自以為梨花帶雨的哭容。
文慧郡主緩步上前,慢條斯理地和熙和大長公主見了禮,認真道:“熊大姑娘今天這些話,也不知道是誰教她說的?我是長見識了,這樣子放在我們家,可是要送家廟里去的?!?p> 說完冷漠又輕飄地瞥了熊心悅一眼。
熊心悅莫名打了個冷戰(zhàn),哭聲戛然而止,卻因為停頓太快,“嗝”了一聲。
丟死人了?。?!
李晴晴忍不住上前為熊心悅辯解:“表妹年紀還小,不懂事。”
文慧郡主輕笑,展媽媽上前斥責:“你是哪家的姑娘,這般不知禮數(shù),長輩們說話,哪兒有你插嘴的道理!”
李晴晴訕訕低頭,臉色蒼白,腦門開始冒出冷汗。
這已經是今天她被問第二次“你是哪家姑娘”這種話了。
如果不是家族無權,父兄不爭氣,仕途和庶務都打點不好,她豈能受這種侮辱?!
然而此刻的李晴晴只能緊緊攥住熊心悅,恐怕她再亂跑惹事。
也只能緊緊咬住牙關,讓自己在這種場合閉嘴。
蕭妤溫伸著手走近:“母親,熊姑娘剛剛動了鞭子要打人,我伸手擋了,你看……”
剛剛抓了鞭子的右手血淋淋的。
文慧郡主心疼地皺著眉,伸手托著蕭妤溫的手,冷冷看向熙和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是不是應該給我們幾家一個交代?”
不等大長公主回答,她便冷著臉責問徐靜卉:“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茶會,帶什么鞭子?妤溫、翩若也都是武將家的孩子,從來都沒有帶著武器參加茶會雅集的。熊姑娘既是李二姑娘帶過來的,李二姑娘就該好好看著才是,半大的孩子懂什么詩茶?老實待著也就罷了,竟還跑出來惹事!剛剛看你巴掌打的好,沒想到也不是個好的。莫名壞了別人名聲,還出手傷人,若不是妤溫攔著,今天這里的姑娘,傷到哪個,你們熊家、李家怎么交代!”
徐靜卉看了一眼李晴晴,上前低眉道:“原是只發(fā)了一張?zhí)咏o李二姑娘,沒想到熊大姑娘也跟著來了,門口婆子縱是眼力再好,也看不出熊大姑娘腰上纏著的竟是帶著倒刺的鞭子?!?p> 文慧郡主眼神看想熙和大長公主,聲音溫柔,氣勢卻奪人:“熊大姑娘,可真是頗有大長公主當年的風采。依著您那不聽道理就護短的性子,恐怕還不知道熊大姑娘做了什么事情,就緊趕慢趕著來護短了吧!”
蕭妤溫低著頭心里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母親看著溫柔,可說話也真是夠狠,一下就戳到了大長公主的痛處——當年她選駙馬的時候看中了熊將軍,不顧熊家已經看好了人家,都過了八字、下了小定,硬是仗著先帝對她縱容,將那戶人家擠兌到江西、又招人壞了那姑娘名聲,逼得熊家不得不退了婚。
這事情雖然過去多年,可在當年的京城,可是人盡皆知的。
熙和大長公主臉色一黑,不悅道:“我好歹也是你的長輩!別仗著太皇太后寵你,就不知尊老!”
文慧郡主冷笑:“不是侄女不想尊老,實在是您為老不尊——您這嫡嫡親的孫女,先是不知禮數(shù)要搶奪秦家姑娘心愛之物,后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武,長大了可還了得?搶而不得又大放厥詞,惡人先告狀地壞人名聲,如此頑劣不堪,也不知道是學了誰去!您老人家倒還要回護。我看還是求了太皇太后,早日派引教嬤嬤到府里好生教導才是!”
熊心悅一聽到引教嬤嬤,顧不得剛剛哭的打嗝丟人,掙開李晴晴拉著她的手,一頭沖過去要往文慧郡主身上撞去,邊跑邊喊:“你休想!我不要引教嬤嬤!”
展媽媽上前一步摁住跑過來的熊心悅,李晴晴連忙跟上拽住熊心悅。文慧郡主緩步走過去,輕輕地翻了個似有若無的白眼,對熙和大長公主道:“今日之事,都是熊大姑娘教養(yǎng)不夠、亂話說所致,如今還在獵場,雖不能立馬尋來引教嬤嬤,可是也不能不教訓?!?p> 熙和大長公主沉著臉道:“你想怎樣!”
文慧郡主吩咐:“只能勞煩本郡主走一趟,去皇后娘娘那里討個道理——我們蕭家的女兒為護友傷了手、秦四姑娘莫名遭受污蔑、徐大姑娘好端端的茶會被搞成這個樣子?!庇汁h(huán)顧這茶會里的眾人道,“熊大姑娘眼饞人家簪子,不得而搶,更是不惜出言污蔑,實在是犯了大忌,諸位可要牢記于心,不要犯了同樣的錯?!?p> 秦翩若松了一口氣,母親發(fā)了話、又搬出了皇后娘娘,想來在場的姑娘們應當不會亂說出去。
流言蜚語縱然會有,可面子上,大概能安分些吧。
秦翩若陪著蕭妤溫去清理手上的傷口,徐靜卉則隨著文慧郡主一同去皇后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