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輕眉這次不過是去宮中蹭了頓飯,便又回了自己府中??偹阍谠鹤永锟吹搅诉@些天早出晚歸的畫柯。
少年挺拔的身姿立在一個雪人旁,平素沒什么表情的臉上帶著幾分懵懂,歪著頭細(xì)細(xì)觀察那雪人。穆輕眉瞧見他,眼睛一亮,帶著十足的流氓氣質(zhì)奔過來,猛地一跳勾住畫柯的脖子。畫柯被她嚇了一跳,掙扎著從她的魔爪中逃脫出來,指著雪人面露疑色。
指指雪人身上的黑布料,又指指畫柯從頭黑到尾的裝扮,穆輕眉大言不慚拿起樹枝,在雪地上寫了兩字:“是你”,然后等著夸獎。
畫柯?lián)u搖頭,也在雪地上回敬了穆輕眉兩個字:“不像”。
他神情還是帶著些木訥,做事態(tài)度總是分外的認(rèn)真,就連對著雪人都如此嚴(yán)肅。穆輕眉無可奈何叉腰看看圓滾滾的雪人,再瞧瞧畫柯,不得不承認(rèn),確實不太像。她想起自己給畫柯留的飯,便又比劃:“吃飯了嗎?”
畫柯點點頭,這次夸了穆輕眉:“好吃?!碑嬁略秸J(rèn)真,穆輕眉越發(fā)想逗他,卻見他從懷中取出個信封交給自己,只好作罷。她掏出來讀完,一切都如她意料般進(jìn)行,張甫杭也果真如她所想般莽撞沖動,寫了信來讓人殺了楚留澤。她帶著畫柯進(jìn)了屋,將信放在蠟燭上燒了,比劃:“就按信上的做,只是——不能真辦成了,更不能真?zhèn)藢Ψ?,此外還要留下足夠的線索?!?p> “聽陛下說御膳房做這道菜用了三個時辰,我可是求了好久才讓廚子又做了一份?!保龑Щ貋淼氖澈薪唤o畫柯,打開蓋子給畫柯看。
瞧見畫柯板著的一張臉上,終于有了點松動,卻也不過是一抹微弱的笑,穆輕眉如何能滿意,揪著他兩邊的臉頰:“畫柯啊,給姐姐笑一個!”
穆輕眉的神情帶著十足的匪氣,像是市井之中的潑皮無賴,用各種下流的手段招惹姑娘,還自以為是覺得是風(fēng)流。畫柯瞧著她的樣子總算笑起來,似乎覺得不大符合,還特意歪過腦袋。然而不過片刻,他就覺察出里屋有人,把穆輕眉拉到自己身后,繞過屏風(fēng)拔劍就往里走。
公主府下人不多,守備卻極其森嚴(yán),穆輕眉心道自己的府里四處都有暗哨,怎么可能有人混進(jìn)來,再一細(xì)想,才想起原來是里面有個承蘭。穆輕眉還來不及解釋,畫柯已經(jīng)大步流星走進(jìn)去,劍鋒一閃,準(zhǔn)準(zhǔn)地落在承蘭脖子上。
順著劍身,穆輕眉忙探頭去看,只見承蘭正躺在床上發(fā)呆,被這突然落在脖子上的劍一驚,轉(zhuǎn)瞬卻又恢復(fù)了淡定,微仰著脖頸,一手扶著劍身,對著她燦若桃花地笑:“殿下,你回來了?!?p> 穆輕眉嘴角一抽,送畫柯離開,扶承蘭起來,問他:“中午可吃過了?”
承蘭應(yīng)了,兩人相對無言,穆輕眉盡全力坦然看著他,誠實道:“三天已過,承蘭,你我縱是舊相識,可你若不讓我明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沒那個膽量容你?!?p> 她說這話的時候,屬實有幾分“最后通牒”的味道,承蘭低垂了眼眸,穆輕眉只看得見他濃密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良久緩緩靠在床榻上,深吸一口氣,全然是絕望的模樣:“承家離開京城后去了廬江郡,我父親好歹是個京官,在廬江也算有些威望,平日里百姓有了冤屈便也會去尋他——后來,父親母親皆被滅了口,我亦是一路逃亡至京城。”
面上是無盡的同情與傷感,心里卻仍舊是懷疑與試探,穆輕眉說出的話也貌似只是不經(jīng)意的提問:“京官橫死,京城竟無人知曉,承蘭,何人敢如此膽大妄為?”
承蘭卻只是諷刺地笑:“若我當(dāng)時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個情況,只怕也會……邊疆亂成什么樣子,尋常人如何能想到呢……”。他眼眶紅起來,帶著絕望的眼神直直看著穆輕眉:“殿下,求您收留在下……我當(dāng)真無處可去了?!?p> 穆輕眉的九曲回腸心思在承蘭說到“邊疆”時警鈴大作,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遙遙向她招手。她端了碗水給承蘭,語調(diào)輕緩,滿是耐心道:“那就留下吧,承蘭?!?p> 承蘭喝了水,頗有些可憐得枕著軟榻,指指枕邊的幾本書,無奈道:“這幾天倒是能拿東西了,只是成日在屋里躺著,實在無趣?!?p> 見穆輕眉不接話,他毫不氣餒繼續(xù)道:“還有這幾本書,實在有些令人昏昏欲睡,男子便是風(fēng)度翩翩,身世慘淡;女子便是大家閨秀,慧眼識珠;無論怎樣的相遇,最后都有家人橫插一腳;只是有的更倒霉些,女子早早病死閨中,我倒是奇了,哪來那么多英年早逝,臥床不起……”
聽著承蘭喋喋不休,穆輕眉覺得好笑,原來記憶里少言寡語、不善言辭的蘭公子,八年后即便渾身是傷,還是這般的話癆。她拿過那幾本書,順手扔到一旁,若云四處搜尋這些閨閣少女愛讀的書,穆輕眉卻很少去讀。她不相信男子口中的天長地久;也不理解女子陷入愛情后的執(zhí)迷不悟。她去書架那兒拿了本書,問:“那就換幾本,《菜根譚》行嗎?”
可惜穆輕眉對他的照顧并沒讓承蘭有半分收斂,他的表情是吃了苦瓜一樣痛苦的神色:“不想看書了,我現(xiàn)在看到字就惡心?!?,他似乎想起什么,好奇地往穆輕眉那兒湊:“這兒按理說是你的屋子,我住這兒了,你平時住哪兒?”
公主府的西南角有個院子,向來有少有人過去,穆輕眉平日都住在那兒。她放完書,轉(zhuǎn)身卻瞧著承蘭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直勾勾看著自己,唇邊還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忍不住把書往他頭上扔:“承蘭!收回你的眼神!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勾引我呢!”
哪里是承蘭勾引呢,只不過是穆輕眉看著這樣一雙干凈透徹的眼睛,便又想起了當(dāng)年的少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