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輕眉瞧著他星亮的眼睛,疑惑道:“如今有人追殺你,能出去嗎?”
“是了……”,承蘭仍舊笑著,帶著些無可奈何的落寞:“我得躲著?!?,他轉(zhuǎn)而便將著消極盡數(shù)收斂,繼續(xù)熱情道:“那還有餃子、湯圓!你前些天早出晚歸,我一個人待著無趣得很,好不容易今天你沒離府,咱們一起吃吧!”
瞧著他這樣,不知道怎的,穆輕眉心里便有些酸,她蹲下身,將承蘭腿上有些滑下去的毯子扶好,仰頭瞧著承蘭,柔聲問:“這么冷,到院里來不怕關(guān)節(jié)疼嗎?”
“我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承蘭帶著些訴苦的味道,巴巴瞧著穆輕眉,毫不避諱地埋怨:“公主府人這么少,你又成日往外面跑,我一個人待著,能做的就只有等你回來?!?p> “你少貧嘴,”,穆輕眉嘴上不留情,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短短一個半月,我那些藏書都被你翻完了,你哪里是無事可做,”,可心卻仍舊止不住地軟了:“時間還早,咱們包餃子吧?”
承蘭滿意地笑笑,不自覺間按住穆輕眉的手,道:“好?!?p> 他的掌心冷得如同冰窟,穆輕眉不動聲色抽回手,把自己的手爐塞給他,嘟囔:“身上這樣冷還出來?!?p> 手爐很暖。承蘭捂著沒答話,穆輕眉不知道的是,承蘭的手腳,一年四季都是冰涼的。
聽聞穆輕眉突發(fā)奇想要包餃子,小廚房早給她送來了餃子餡、餃子皮。承蘭面露難色,捏著個餃子皮道:“我……不會包餃子?!?p> 穆輕眉也不介意,把餃子皮攤在自己手上,放進點餡料,示范:“喏,就是這個量。”,看見承蘭有樣學樣地做了,便繼續(xù)教他:“你瞧,這樣一點點沿著邊轉(zhuǎn)——”,承蘭學什么都很快,就連包餃子都只是看一次便會,包了十幾個,接下來便越來越順手。
穆輕眉不服氣,包了只小老鼠餃子端在承蘭面前,挑釁又得意地看他。承蘭被她的眼神逗笑,接過來仔細看了看,點了點,緩緩道:“我猜——某個小肚雞腸的姑娘定然不愿意教我?!?p> 被承蘭說中心思,穆輕眉把餃子搶回來,瞪他一眼,索性也不在乎了:“我就不教!”
平日里的穩(wěn)重、端莊,都沒了蹤影,此刻的穆輕眉,就像個調(diào)皮嬌俏的尋常女孩,耍脾氣、鬧性子,全然不在話下。瞧見她的樣子,承蘭反而越發(fā)起勁,沒皮沒臉湊到她跟前,纏著她問:“生氣了?別?。 ?p> 穆輕眉懶得理他,背過身,自顧自包餃子,可她光顧著賭氣,餃子也包不好,包了幾個,要么是漲肚子的胖子,要么是吃不上飯的瘦子,承蘭憋著笑,煩她:“你包的老鼠最好了!一會兒煮出來我全吃了!好不好?嗯?別生氣了?。 ?p> “誰生氣了!”,穆輕眉把新包好的餃子放在一邊,避開承蘭的鼻息,看也不看他。瞧見自己手上的面粉,咬牙切齒往承蘭臉上蹭。
承蘭坐在輪椅上,躲不過,被她糊了滿臉面粉,成了只大花貓,連眼睫毛上都帶著面粉。也不氣,還是那般腆著臉笑:“好好好!殿下最大度了!怎么可能生氣!”
穆輕眉瞪他一眼,忽然就笑了——就連她都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禁不住笑。承蘭瞧見她高興了,也跟著笑起來,昂著一張花臉問穆輕眉:“咱們包的餃子夠了嗎?”
“夠了,”,穆輕眉把籠屜收了,與他道:“你先等等,我讓人煮了。”
她端著餃子出去,一開門卻瞧見了灰頭土臉站在門口的若云,不由地被嚇了一跳,問:“若云!你干嘛呢!”
似乎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若云滿臉是土盯著穆輕眉,把穆輕眉看得頭皮發(fā)麻,話都不利索了:“你這是怎么了?”
若云“哇!”一聲怒吼,恨不得掐住穆輕眉的脖子,她把籠屜遞給守在門口的小廝,拉著穆輕眉進了屋,先一口氣灌了兩杯水,然后便開始講述她回家過年這十多天的悲慘史:
“你知不知道為了你前段時間那個署名‘合德’的書,我今年過得和逃難似的!那書肆老板在大街上認出了我,非纏著我讓我出后續(xù),說什么賣得甚好,讀者都等著!我與他說不是我寫的,得等過了十五才能更新,老板卻說:‘別用這些話扯謊!你們這些寫書的,什么借口我沒見過!’
“我又說家里有人病了,我得好生陪著,實在沒時間,老板還是油鹽不進,直說:‘我做了這么多年賣書的,總歸二三十個寫書的,說自己家里頭得病的都有上百個了!
“他什么也不聽,非要我給他交出個第二篇來,你瞅瞅,我元宵都沒過就得回府來!”
穆輕眉反應(yīng)了會兒才想起自己曾寫過幾頁紙回敬那污蔑自己的酸秀才,不解道:“就被帶去太子府了唄!還能怎樣?”
“那怎么行!有始有終!你若不寫,我這一輩子都得讓那老板追著跑了!”,二話不說,若云押著穆輕眉坐到案前,手腳麻利磨好墨,把毛筆塞到穆輕眉手里:“寫!現(xiàn)在就寫!”
“我寫什么?。俊?,穆輕眉一個頭比兩個大,苦著臉問若云。
“寫窮苦文人和端莊太子??!一個是懷才不遇、受盡苦楚;一個是被人誤解、罵名傍身,你說說苦不苦?苦不苦!”
穆輕眉琢磨了會兒,總算想起來自己身邊還真有一個窮苦書生可以作為靈感來源——陸閔得!可她講了半頁窮苦書生的悲慘經(jīng)歷,描述了一番那清俊的好樣貌,便又江郎才盡了:“那我寫什么事好?”
若云在一旁出謀劃策:“自然是男子之間的事了!”
她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承蘭卻落了個輕松自在,抽了本醫(yī)術(shù)看起來,只偶爾聽見若云一會兒道:“哪能這么寫!自己爬起來有什么意思!得是太子爺伸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柔和地笑,問:‘卿可好?’才對!”
一會兒又聽見穆輕眉問:“我這么寫是不是有點過分?叫姑娘們瞧見了定要罵我傷風敗俗!”,若云卻興致盎然、心滿意足地答:“不過分!不過分!就是寫成這樣姑娘們才喜歡!”
他聽得有趣,干脆放下書專心看穆輕眉,姑娘寫字速度很慢,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發(fā)絲一絲不茍地束著,卻總是兩綹毛在額頭上垂著,俏皮又可愛;她不自覺地微皺著眉,咬著自己的嘴唇思索,長長的睫毛打下一片濃密的影子。
小廝煮好餃子端了進來,穆輕眉可憐巴巴將若云一望,道:“我還沒吃晚飯呢!”
若云良心發(fā)現(xiàn),道:“趕緊吃吧,小心涼了?!?p> 三人一人一碗圍著熱騰騰的餃子吃起來,若云忽然想起來剛剛的情節(jié),好奇,問穆輕眉:“那些太子爺怕被人發(fā)現(xiàn),就把書生安排到自己院子,兩人同吃同??;還有太子爺一聽到書生難受就也跟著唉聲嘆氣的橋段,都是從哪兒來的?”
穆輕眉咬了口餃子,有些心虛答:“楚塘雨,他就是這么對帶回來的那個少年的?!?p> 她這話一出口,承蘭忍不住笑起來,搖搖頭嘆:“若讓人當事人發(fā)現(xiàn),定要找你算賬。”
“楚塘雨還成日說我喜歡他,用來給自己擋爛桃花呢?!保掚m這樣說,穆輕眉卻內(nèi)疚得厲害,埋在飯碗里低聲辯解:“我沒寫那些淫言穢語、胡亂猜想的東西的,我只是說他二人互相欣賞,引為知己……”
承蘭笑,給穆輕眉夾餃子,用哄小孩般的語氣安慰她:“我瞧了,你寫的那太子爺與你兄長性情沒半點相像——趕緊吃吧,一會兒餃子涼了?!?p> 大抵因為足不出戶,承蘭對外面的事情充滿好奇,問穆輕眉:“今兒聽管家提起來南安侯府被抄了,小廝們也說他家富可敵國,公子的珍珠帶子都當石子玩,可我記得當年他家這一輩的最高也就有過個四品官,怎么現(xiàn)在就這般富貴了?”
“那俸祿值幾個錢?”,若云吞了餃子,道:“都是全國的佃戶給他們交錢了!”
承蘭卻一副想不明白的樣子,執(zhí)著地問:“京郊就那么些地,能有多少錢?”
“他家哪里只在京郊有地呢?三川、潁川,就連廬江,都有不少!”
不等若云說完,穆輕眉忽然頓住,沉聲道:“張家,在廬江并無田產(chǎn)?!?p> 她這時才覺得這案子順利得出奇,張甫杭死在獄中,南安侯卻不曾因為兒子叫過半分委屈;就連南安侯自己,當即對所有罪責供認不諱,沒什么猶豫便在獄中自盡;那些賬簿確實是整整十年的,可卻干凈得過分,似乎所有錢財都用在了平日生活。
而遠在邊疆,地處晉楚兩國交接的廬江郡,明明并無張家地產(chǎn),卻年年可為張家供銀萬兩,甚至還有美人相贈,真得合理嗎?
如同碧波上的小島,他們成功著陸,便自以為到達了終點,誰又能想到真正的尸骸,卻是葬在這一汪春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