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不死心,第二天又在手術(shù)室外等著。這次是不大不小的手術(shù),一把刀出來主動跟王俊打招呼。
“小王,若不是你的止血粉,手術(shù)沒這么快結(jié)束。你單子填一下?!?p> 次日,王俊填好單,趁一把刀空閑時間,到醫(yī)院找他,一把刀開門見山:“小王,單子我給你提上去,院領(lǐng)導那邊,你們自己先去跑跑,不行的話,再回頭找我?!?p> 前半句已夠讓人高興,沒想到還有后半句,王俊忙起身連連道謝。
“謝什么,好的止血產(chǎn)品,對我們醫(yī)務人員而言,相當于雪中送炭,錦上添花,至于那些爛產(chǎn)品……”一把刀撇撇嘴,一臉不屑,他頓了頓,又問,“這產(chǎn)品,本市還沒用開吧?你們剛代理的新產(chǎn)品?”
“說新不新,說舊不舊,其實老板兩年前就拿到了,但一直沒打開局面,最近翻箱底,才想起它,隨手扔給我,叫我試試。我仔細研究了下,是個好產(chǎn)品呀,怎么就做不起來呢?”
“丁主任,別說我們市,就是我們省,乃至全國,您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專家,我想,要做,就從最利害、最專業(yè)的您這開始?!?p> “要啃就啃最硬的骨頭,是吧?”一把刀“哈哈”笑兩聲,手伸向王俊要單子,王俊翻包尋找時,他又問,“新概念也在包里?”
“在,隨身攜帶,看到第5課了。”王俊順帶把書也拿了出來,一把刀接過,隨手一翻即是第5課——那有個折角,頁面旁白處,星星點點地做了不少筆記。
“看來你確實是下功夫在學。說實話,對這套書,我還是有感情的,若不是它,我英語也不會突飛猛進,也就不會萌生出國留學的打算。當時你在手術(shù)室外朗讀,聲音雖然很輕,卻一下鉆進我心里,我想,這就叫共鳴吧!”
一把刀又隨手翻了幾頁,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忽然,他合上書,抬頭問:“你這么認真好學,考什么電大文憑?”
“說實話,我目前高中文憑,您也知道,好點的國企外企,對學歷有硬性要求,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想進國企外企發(fā)展一下?!?p> “就你這學習勁,會考不上大學?”
王俊神色瞬間黯然,但也只是稍縱即逝,他云淡風輕地笑笑。
“按理是能考上,但家里太窮,我不想給家里帶去負擔,不過,話說回來,我早點出來工作也好,父母不必那么辛苦,弟弟也能安心上學。對了,我弟成績不錯,說不定以后也能像您一樣,到國外學習深造……”
講起家人以及現(xiàn)在的生活,王俊一臉滿足,一把刀聽完,輕“噢”一聲,若有所思。
“小王,在國外,醫(yī)藥代表其實是個很正規(guī)的行業(yè),醫(yī)藥代表的專業(yè)知識也很扎實。這款止血粉,我在國外就接觸過,所以,那天不需你做任何比較解說,我都知道它是個好產(chǎn)品。”
“我現(xiàn)只想問你,除了產(chǎn)品說明書上的那些理論知識,你對這款止血粉,真的了解嗎?你作為醫(yī)藥代表,真的專業(yè)嗎?”
王俊看著一把刀,沉吟片刻,坦誠相告:“實不相瞞,我們老板對這止血粉本不報任何希望,因為你愿意提單,才突然重視起來,要求全國總代專業(yè)培訓一下,但專家的行程還定不下來,所以……我目前也只能是看看資料,專業(yè),固然談不上?!?p> 一把刀“哈哈”笑兩聲:“你們業(yè)內(nèi),我名聲怕不好吧,是不是好比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誰曾想,石頭碰上你,瞬間化成粉了。噯,我若是又臭又硬的石頭,你是什么?”
“丁主任真會說笑話,您哪是石頭,您是大名鼎鼎的專家?!?p> “我不否認我是專家,但我也不否認我是石頭?!币话训杜d致極高,繼續(xù)開玩笑,“我突然知道你是什么了?!?p> 他手朝王俊點點,笑而不語,這下王俊倒好奇了:“是什么?”
“比我更大更臭更硬的石頭,否則怎能把我碾成粉呢!”說完,兩人不禁啞然失笑。
“你骨子里,肯定跟我一樣,有著石頭般堅硬的品質(zhì),這點錯不了。下次手術(shù),你跟臺?!?p> 王俊正要開口,一把刀擺擺手。
“我知道你沒跟臺證,但我會安排好,你只要旁邊看著就行,看看使用高度角度如何,止血效果如何,眼見為實嘛,這樣你專業(yè)知識才過硬,開發(fā)別家醫(yī)院,也更有說服力?!?p> 一把刀猛然意識到什么,話鋒一轉(zhuǎn):“你剛不會想說,你暈血吧?”
王俊忍俊不禁:“不暈血,有這樣的學習機會,當然求之不得。只不過,您是做大手術(shù)的,我呆里面怕影響您?!?p> 一把刀一句“沒事”,此事就此定下。但血這玩意,好比水,一滴水是水,一盆水是水,江河湖海皆是水,一滴水淹不死你,江河湖海你試試?!
開膛破肚的一刻,王俊心里即已翻江倒海,紅,大片大片的紅,血,噴涌而出的血,若問還有什么,也只剩淹于紅色血漿下蠕動的內(nèi)臟,至于手術(shù)刀怎么割的,止血粉怎么噴的,丫的,哪有心思看?
王俊迅速閉上眼睛,眼不見,心卻不凈,手術(shù)臺上,剪的,切的,噴的,按的,遞的,任何一種或悶或脆的聲音,聲聲入耳。他閉著眼,開始默念新概念英語,可背來背去只前三句,第四句怎么都出不來。
他下意識地咽了下口水,卻也僅此一次,再也不敢——早飯,中飯,咖啡,綠茶,在體內(nèi)已達臨界值,哪怕一口唾沫,也會叫這些東西溢滿一地。
五臟六腹好不容易安穩(wěn)了些,他大著膽子睜開眼,一看不得了,正見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從病人體內(nèi)取出,王俊再也受不了,三步并作兩步跑進衛(wèi)生間,吃過的飯,喝下的水,統(tǒng)統(tǒng)吐了個干凈。
吐完,王俊沒敢再近手術(shù)臺,甚至沒能捱到手術(shù)結(jié)束。他一人默默離開,這副熊樣,辦公室不好回,只能回家,到家一見墻上那幅紅得似血的油畫,又立刻跑衛(wèi)生間繼續(xù)吐下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