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喜歡,可迎萬難。
人類是不可控的,
喜歡更是束縛不了的。
每一次的重逢都是漫漫余生中的驚喜。
就如今天故事那么美好。
這位姑娘,
你帶著赤誠奔向的那個人,
終有一天會來迎燦爛的煙花,
然后兩人共同攜手步入婚姻的殿堂的。
初見那天,他身穿黑色西服,左手執(zhí)黑傘,右手轉(zhuǎn)著一串佛珠,立于寺廟中央。
身上散發(fā)著周圍人不符的清冷氣質(zhì),使人望而生畏,院中幾顆挺拔蒼翠的菩提樹成了他的背景。
意想不到的是,這樣一個人,居然信佛、信教。
那一年,她年滿十八,本該是歡聲笑語,無比鬧騰的年紀(jì)。
可對于她來說,歡聲笑語不存在,雀喧鳩聚的場面消失也在她的生命里。
這個世界的喧囂她聽不到,她也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感受和心情。
因為她的世界寂靜無聲,安靜得不像話。
她不知道雨聲有多動聽,沒聽過雷聲有多嚇人,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有多喧囂吵鬧。
她永遠只能沉寂在自己那安靜的世界里,旁人進不去,她也出不來。
站在寺廟的房檐下,看著雨點一滴一滴慢慢落下,看著他無聲的站在原地,好似周圍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他始終沒發(fā)現(xiàn),有一個人在靜靜地看著他。
他的旁邊,是那顆吸引萬千游客的姻緣樹,上面掛滿紅色愿望牌。
古樹已有好幾百年的歷史,相傳只要相愛的兩個人同時在姻緣樹下真誠許愿,把許愿牌掛在古樹上面,從此兩個人會相愛一生,再也不會分開。
過了許久,男子朝她過來,站在她面前,開口問了句什么。
她聽不到,茫然的抬起雙眼,然后從包里拿出隨身攜帶的筆和本。
寫下:不好意思,我是聾啞人,聽不到你剛剛說什么。
男子驚訝,露出抱歉的表情,把手中的傘放下,在筆記本上寫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聽不到,請問一下,你知道青玉齋在哪兒嗎?
抬眼看了一眼男子,不知道他去那干嘛,不過也沒詢問。
青玉齋是寺廟專門供外人居住的地方,大概是暫時居住的游客。
景安接過筆寫下:我說不清楚,我?guī)氵^去吧。
然后帶著男子往青玉齋走去。
她住在靜安齋,正好在青玉齋對面。
自從被家里接回來后,她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被送來南皖寺住幾天,然后抄送經(jīng)文祈福。
到了青玉齋門口,同時停下腳步,她往后退了一點,準(zhǔn)備回自己住的地方。
男子又朝她要了紙和筆,在紙上寫:謝謝!我叫沈書顏,可以說一下你的名字嗎?
她眨眨眼,小心翼翼的寫下自己的名字:景安。
很動聽的名字,我記住了,下次見。
好。
然后各自回房。
第二天早晨,他們又在大殿里相遇。
大殿里的佛像神態(tài)各異,千姿百態(tài),四周的僧人手執(zhí)佛珠,敲著木魚,朗聲念完一遍又一遍的佛經(jīng)。
大殿里不能說話,她也聽不見。
他朝站在門口的她笑笑,然后兩人跪在佛像面前,拜著頭頂?shù)哪切┓?,只是兩人所求皆不同?p> 她只求:自己能好好成長,家人身體健康。
在她的生命中,大部分時光是孤獨的,努力成長是在孤獨里可以進行的最好的游戲。
在寺廟吃完早飯后,沈書顏就下山去了,她又住了幾天后才回家。
沈書顏留在筆記本上的字她保留下來,他的字蒼勁有力,很好看,值得收藏。
小時候因為父母不小心,她被人販子幾經(jīng)周轉(zhuǎn)拐賣到偏遠山區(qū)。
三四歲的時候發(fā)了一場高燒,山區(qū)的醫(yī)療水平有限,救治不及時,導(dǎo)致她變成了聾啞人,從此聽不見聲音,無法開口說話。
過了八九年被找父母找到,帶去醫(yī)院檢查時,被醫(yī)生告知再也沒有辦法治好。
所以家里人對她很愧疚,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怕什么地方傷害了她,讓她感到自卑,其他人也可憐她,所以她不太想回家。
她很想說其實自己不可憐的,只是比普通人少了聽覺,不能說話而已。
每次話到嘴邊,看著父母越來越愧疚的表情,只能默默的咽下去,怕她們更加愧疚。
她父母從來沒放棄過,帶著她大大小小的醫(yī)院跑遍了,依舊沒有辦法治好,最終只能戴著助聽器。
她嫌麻煩,很少會帶助聽器,最后干脆自己跑去學(xué)習(xí)手語,出門隨身攜帶筆和本子。
第二年,她十九歲,八月末,她依舊前往南皖寺。
山下,是繁華而喧鬧的都市。
山上,是立于繁華鬧市中的佛門凈地,小住持把她帶去她常住的房間,房間早已收拾干凈。
在寺廟吃完晚飯后,她一個人漫步在寺廟中,走到那顆古樹旁邊,微風(fēng)吹起,樹上的許愿牌相互碰撞,腦海勾勒出初見沈書顏時的場面。
過了這么久,她以為自己早已忘記,原來,都留在心里面,一點都沒忘。
第二天,她依舊早起,吃完早飯后就在亭子里面抄寫經(jīng)文,因為聽不見,所以周圍的一切對她沒有任何影響。
抄完后,她把經(jīng)文送去給住持,卻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主持正在和沈書顏說著什么,沈書顏臉上露著淡淡的笑容。
那一刻,她很想讓自己能夠聽見聲音,哪怕是一點也好,沒有任何一個時刻那么渴望,渴望自己不是一個殘疾人,渴望自己能聽清這世間所有聲音。
兩人停下交談,她不知道沈書顏還記不記得她。
沈書顏朝她笑了笑,她迅速把經(jīng)文遞給住持,從包里掏出紙來和他打招呼,很開心,沈書顏還記得她。
兩人就這樣在紙上聊了一會,然后她和沈書顏一起去大殿。
她環(huán)顧著周圍的佛像,是她從沒感受過的森嚴(yán)氣氛。
沈書顏帶著她跪在佛祖面前,還是上一次的位置,這會旁邊還有許多來祈福的香客和游客。
這一次,她滿心虔誠,低下頭跪拜,不敢直視佛祖,她害怕,怕佛祖的笑容洞悉她所有心思,讓她無地自容。
拜完后,兩人沒有著急回去,沈書顏讓她帶他在寺廟走一走。
在沈書顏旁邊,她能感受到,沈書顏這次來心情比上次好了一點,心里好像放下了一些事。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奇怪,她拿出紙和筆,想打破這份寧靜。
在紙上寫著:你每年都來寺廟嗎?是信佛還是?
沒有每年都來,這兩年來得勤了點,因為有許多想不通的事情。
那、你現(xiàn)在想通了嗎?
算不上想通吧,不過狀態(tài)確實比去年好很多,這世界那么多悲歡離合,要都想通有點強人所難。
沈書顏聽著遠處傳來的深沉而悠遠的鐘聲,回想這一年的點點滴滴,確實過得比較辛苦,不過好在他沒有深陷其中。
佛祖無法聆聽我們每一個人的心聲,只有自己心底有希望,才是拯救自己唯一的方法。
景安在紙上寫著,然后遞給沈書顏。
沈書顏接過紙,看著小姑娘安慰他的話,淡淡的笑著,細碎的陽光從禪房的瓦檐遺漏下來,仿佛抖摟一樁樁經(jīng)年往事。
他在寺廟遇到的小姑娘很有意思,過于成熟懂事,對周圍一切都淡然,對于自己殘疾人的身份也不掩藏、不自卑,對待一切都從容大氣。
上次從寺廟回家后,景安偶然間看到一則新聞,里面有沈書顏這三個字,她鬼使神差的就點進去看了。
新聞不全面,她又專門上網(wǎng)去查了那個新聞,終于知道那天沈書顏為什么一直佇立于那顆古樹旁邊了。
也許,他是在緬懷逝去的故人和愛情吧。
一場交通事故,帶走了他最愛的人,連同著他好幾年的愛情,都灰飛煙滅。
景安不敢想象他是怎么度過那段時光的,就好像應(yīng)了那句話,生命中曾有過的所有燦爛,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
兩人走到亭子邊,沈書顏停下腳步,帶著她坐在石凳上,在她的紙上寫:給你講個故事吧,故事不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景安點點頭,不想問明明知道她聽不到為什么要說的原因,又或許就是因為她聽不到,他才想把故事說出來。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都是同一個學(xué)校?!?p> “她善良懂事,成績優(yōu)異,各方面都很優(yōu)秀?!?p> “我頑皮又叛逆,仗著有家底,什么都不學(xué),就是一個什么都不會的敗家子?!?p> “因為她,我漸漸地改變,努力學(xué)習(xí),變得優(yōu)秀,這樣就能配得上她了?!?p> “我成績很差,大家都不相信我會改變,只有她,一直陪著我,鼓勵我。”
“最后,我和她考上了同一所大學(xué),所有人都感到很驚訝。”
說到這,沈書顏停頓下來,大概是想起了他記憶里的那個善良的女孩。
他看向遠處,那邊是那顆姻緣樹,上面的紅色牌子好像又多了一些。
景安偏頭看著他,默默地等著他繼續(xù)開口。
“高考完的那個夏天,我們正式在一起,那是我生命中最開心的時刻?!?p> “我們一起去大學(xué),一起上課、下課、吃飯、旅游,一起來南皖寺的姻緣樹下許愿?!?p> “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成功考上研究生,而我不想繼承家業(yè),選擇了創(chuàng)業(yè)?!?p> “他又停頓下來,似乎是在回憶著什么?!?p> “去年夏天,在父母的見證下,我向她求婚了?!?p> “車禍那天,她打扮得很漂亮,因為她是訂婚典禮的主角,她說過,那是她這輩子最漂亮的時刻?!?p> “但是卻被殘酷的車禍奪去生命……要是我不辦那個訂婚典禮,你說、她是不是就不會離開了?”
一個人開始嘲笑自已一直追求的東西,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怎么辦。
景安盡管聽不見,卻還是能察覺到他身上那股悲傷而低沉的氣息。
她猜到,沈書顏應(yīng)該是說了他自己的故事,他想表達的不是他所說的內(nèi)容,而是渴望被理解的心情。
只是她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因為她自己都深陷沼澤,走不出去。
“好了,故事結(jié)束了,回去吧。”
沈書顏說完,起身,景安也跟著他起來,兩人準(zhǔn)備回去。
景安從包里拿出便利貼,畫了兩個笑臉,寫了幾個字,然后貼在沈書顏手上,不等沈書顏反應(yīng)過來,就快速離開亭子。
第二天,兩人一起吃早飯,然后相約一起去抄寫經(jīng)文。
坐在沈書顏旁邊,她無法集中精力去抄寫,心不靜,則不靈,心里那點心思一直在作祟。
她只抄了一點就放棄了,坐在一旁看著沈書顏抄寫,他專心致志的抄寫著,沒有注意到旁邊人的動靜。
抄完準(zhǔn)備回住處時,外面下起了雨。
雨不是很大,沈書顏還是出去找住持借了把傘,然后送她回靜安齋,再一個人回青玉齋。
她站在窗邊,看著他漸漸隱沒在雨中的身影,她想,她的世界,從此多了一個人。
這次沈書顏在南皖寺住了五天,她們每天早上一起吃飯,中午抄寫經(jīng)文,晚飯后一起在寺廟散步,每天目睹那么多戀人在姻緣樹下許愿。
沈書顏離開之前,要了她的聯(lián)系方式,他把她當(dāng)成一個普通朋友來對待。
可是她對沈書顏上了心,動了情,不能再那么自然的和他相處。
這個年紀(jì)的感情是最傷人的,一眼看不到結(jié)局。
回到家后,她找到沈書顏的微博,關(guān)注了他,開始從頭看到尾。
剛開始的微博可能是女孩發(fā)的,那些內(nèi)容不像是沈書顏的風(fēng)格。
從去年某天開始,微博整整停了兩個月,再然后發(fā)的只有一行字:別擔(dān)心,我很好!
后來的微博內(nèi)容就都是他的所見所想,全都記錄在微博中,好像是代替女孩寫下去的,他也代替女孩走遍那些她想去的地方。
她不知道那個女孩究竟在沈書顏的人生中占據(jù)了多大的位置,她只知道,沈書顏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那個陪他走過青春的人。
對于自己的那點心思,只能把它埋在心里,有些感情,只能止于唇齒,掩于歲月。
第三年,她依舊在八月末前往南皖寺,她到了沒多久,沈書顏也到了。
這一年的他,更加成熟,更加有魅力,也令她更加心動。
這次,他只住了三天就離開了,景安整整住了一個星期才回學(xué)校去。
離開寺廟后,她們只會偶爾聯(lián)系,她每天默默地刷著他的微博,然后記錄著他的點點滴滴。
第四年,他只去了一天。
景安不知道他有沒有放下那個女孩,徹底的走出來,想了許久,她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想給自己一個機會,于是鼓起勇氣表了白。
那天她戴上了助聽器,希望能聽到他說的每一句話,然而她最后只聽見對不起三個字,此后他們再也沒有任何聯(lián)系。
第五年,她依舊前往南皖寺,沒等來沈書顏。
第六年,她晚了一個星期才去的南皖寺,問過住持,沈書顏今年還是沒來。
她想,是不是被自己嚇到了,才讓沈書顏再也不來這個地方?
這幾年她一直沒談過戀愛,因為她的心遺落在南皖寺了,遺落在南皖寺那個穿著西服,手上卻戴著佛珠的男人身上,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
第七年,她騰不出時間去南皖寺,只能把計劃往后移了移。
她不知道,在八月末,沈書顏在青玉齋等了她五天,始終沒等到她。
回去后,沈書顏的微博上寫了幾句話:
每段故事都有一個結(jié)局,人的一生中,每一個終點同時也是一個新的起點。
我的心房曾經(jīng)承載了不可言說的毀滅,現(xiàn)在,它終于遇到另一顆復(fù)活它的心。
九月底,景安整個人很浮躁,不再適合高強度的工作,她請了三天的假,前往南皖寺,她還是住在靜安齋那個房間里。
休息一番后,她打算去姻緣樹下看看。
等她緩緩的走到姻緣樹下時,沈書顏站在不遠處的菩提樹下,兩人四目相對,仿佛隔著悠長的歲月。
沈書顏說:“我回來了?!?p> 景安聽不到,但是她能看清唇形,沈書顏說,他回來了!
瞬間,好像她這幾年的等待都值得了。
那一年,她年滿二十五,而沈書顏已三十二。
她的世界還是寂靜無聲,但她終于不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