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 秀色空寂照昨境（一）

　　“好吧，此事就照先生講的辦?！闭f完這句，原本乖端坐在凳上的喬順?gòu)寡鲱^向后，似有下腰之勢，右手舉起茶杯，朝南橋道，“求先生告相國之事可有決斷了嗎？”

　　雖穩(wěn)當(dāng)落腰，但碧祺還是去扶順?gòu)梗溃骸翱ぶ髂憧珊煤米?，莫嚇奴了?！?p>　　喬順?gòu)够匮?，對碧祺一笑，接著問南橋：“先生想了這好幾天，仍不能做決斷嗎？”

　　“事皆有其因緣，人力不得妄回?！?p>　　“先生永遠這樣通透。法度在此，天子確實不因感情而罔顧法度，而且還有后招等著我……”喬順?gòu)拐f著，再倒一杯茶。

　　碧祺適時退到蘆堂外。

　　喬順?gòu)古芴侥蠘蛳壬砼?，踮起腳附耳與他說了天子的“補救”指令。南橋先生聽后未做額外表示，只道：“為君臣者，必聽其政;為君子者，必遵其令?！崩^續(xù)忙活手上的活兒。

　　“先生說的在理，但不是我想要的解決辦法，”喬順?gòu)孤犕昴蠘虻幕卦?，略略不大高興，“我終覺得先生還是替我引見司馬相國吧，說不定事情就在此轉(zhuǎn)機呢?！?p>　　南橋提壺過來石桌，坐下，拿布子擦手，不時抬頭看喬順?gòu)拐f：“待時機到了，我自會告你，此時不妥，你就莫再追問這事了?！?p>　　“是，先生找個好時辰說吧?！眴添?gòu)构笆执髲澭?，對南橋道?p>　　南橋拿布那手墊著喬順?gòu)沟耐螅瑢⑺^和手一并抬起，道：“不過節(jié)就向我行大禮，這是要折我。原先就說了你且等，再說這天子又沒非要你當(dāng)下立刻去，你著這閑急?！?p>　　覺得先生是生氣了，喬順?gòu)咕従徧а劭此艘哑鹕硖嶂鼗匚堇锪?，只留個清雅道骨的背影給她。

　　曙色蒼茫，街邊商販匆忙收攤兒，喬順?gòu)寡刂窒镒咧?，忽一女孩子出來牽自己手。小女孩大概三四歲的樣子，手上拿了一只幼雞崽子。順?gòu)褂X得有些好笑，但她卻沒放開女孩子、也沒問拿雞崽兒干什么，她只任由女孩子拉著她的手。

　　街上間或有幾個行人，盡是來不相識、去不相認(rèn)，喬順?gòu)姑髅饔X得熟悉，卻記不起都是誰。

　　她走啊走，就仿佛是在尋找自己一般。不曉得走了多久，見得眼前那是清浪綠濤擊岸，云間似有翻海大霧。小女孩向前跑，她就一路跟著那個女孩子。

　　向右邊扭頭一看，見遠處有只魚樣貌的動物，往來游弋偶爾露頭出來。離得近了發(fā)現(xiàn)那魚呈淺藍，近乎和海水顏色相融，偶露出水面的腦袋竟有兩個自己大小，魚眼睛大如茶碗。

　　這樣的奇怪大魚并沒讓她害怕，反而好奇地想聽聽大魚的故事。少女屈膝，松開牽著小女孩的手，將裙子扎窩在懷，欲捧那水藍色大魚。

　　又想起小女孩，覺得還是牽著比較安全?；仡^牽女孩，卻發(fā)現(xiàn)小女孩不見了身影，急得順?gòu)寡刂０侗甲邔ふ摇?p>　　邊走邊喊著一聲聲“小妹妹”，不見女孩子的蹤跡，周圍也沒有旁人。喬順?gòu)寡劭粑⒓t，心里難受得緊，怎地出了趟門還平白弄丟一個百姓。又找了一會兒，累且焦急，喬順?gòu)拐咀∩钗豢跉?，將欲要出來的眼淚收了回去，眼眶叫淚憋地又紅深了一圈。

　　突然間，一聲巨大的“嘭嗤”聲，大魚從水中探身出來。它露出水的身長，約見有七八人——頭腳并立站直——那樣的高度。大魚遮擋了落日余暉，將喬順?gòu)箶n在了陰影之下。

　　喬順?gòu)贡淮篝~起身帶起的巨浪撲倒，輕衣羅裳濕了大半，任海風(fēng)再吹也不起褶皺了。風(fēng)吹她額間發(fā)絲曼動，勾勒起順?gòu)规玫娜蓊佪喞?p>　　少頃，右邊頭發(fā)便為風(fēng)所亂，時時蔽目，也遮掩了一人一魚的迷茫。

　　面對面相對著這龐然大物喬順?gòu)谷匀晃锤薪z毫畏懼，她保持剛倒下的姿勢，后仰以手肘撐著坐在地上，安靜地看這藍色的大魚，恍惚間大魚看向她時竟覺大魚親切無比。

　　海風(fēng)吹得她有些冷，左手仍撐著綿軟的沙，顫顫巍巍抬起右手。就在即將碰到大魚光滑的白色腹部時，一陣烈風(fēng)猛吹過來，喬順?gòu)寡矍办F氣籠罩，一片白芒。

　　再睜開眼，發(fā)現(xiàn)竟是躺在自己床上，向窗邊看，原來早已天光大亮。喚碧祺入內(nèi)，問她此時幾刻。

　　碧祺綁起簾，伺候喬順?gòu)故嵯矗卮鸬溃骸艾F(xiàn)才剛到五更，城主大人還未去貓室，離擺早飯還早?！?p>　　喬順?gòu)共亮瞬聊槪铝斯听X散，覺得有些暈頭暈?zāi)X，又收了腿在床蜷著。

　　“郡主怎么了？是不舒服還是夢魘了？”

　　“不是夢魘，只是做了個夢，現(xiàn)下有些迷糊?！眴添?gòu)贡ь^枕在膝上，懨懨欲睡。

　　“大概是這夢有些累人，郡主先靠靠吧，”碧祺拿了個立枕，扶喬順?gòu)箍恐?p>　　喬順?gòu)归]目臥坐著，忽又開口問碧祺：“我以前可到過什么深水之地？”

　　先給順?gòu)沟搅吮渌?，讓順?gòu)故冢值搅藷岵枧c她，答道：“郡主在學(xué)術(shù)以前的事奴不知，回來以后的話倒是從未離開過安陵。”

　　外面送來了新的臉巾、桃花水和熱水，換下了剛才的洗臉?biāo)１天髡行∨虒⒛侨龢臃诺巾構(gòu)勾策吅?，拿臉巾揉了四下，往花水中浸泡?p>　　喬順?gòu)购攘藥卓跓岵?，把杯子遞回，又問：“我從沒離開過安陵了？”

　　端過杯，將濕臉巾擠下大半水遞給順?gòu)?，邊說著：“是啊，自您從斗陽真人那兒回來就沒再出過安陵，郡主怕不是睡糊涂了?！?p>　　碧祺拿布子擦干凈花水盆子的邊緣，又輕手擦著桌面。

　　安靜了大概有半刻鐘，喬順?gòu)鼓瞄_臉巾，坐直問她：“那我養(yǎng)過魚嗎？”碧祺拿過順?gòu)故掷锏哪樈恚鶡崴腥嘀?p>　　“容奴想想?！北天魅嗄樈淼氖致讼聛恚肓讼胝f道，“郡主四歲左右，翰林華府的司馬大人倒是給您送了許多只潞明的小彩魚來耍，但夫人嫌和城主的貓放一塊麻煩，就放出了。大約是這樣了，主要是奴當(dāng)時也不大，就記得這些了?！?p>　　喬順?gòu)躬q豫了一下，還是問了碧祺：“彩魚……有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