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十年生死兩茫茫

　　天和十五年，周文帝穆黎駕崩，其第二子穆參即位，改年號：靈宣。

　　靈宣帝三年，有宮人在整理周文帝遺物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一封夾在奏折中的信。

　　信上內(nèi)容是這樣寫的：

　　吾妻容容：

　　見字如晤。

　　吾作此書時，已與汝分別數(shù)年。數(shù)年光陰，彈指揮間，恰如昨日，歷歷在目。吾作此書，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

　　吾至愛汝，奈何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吾遇汝以來，方知世間男女之情最為可貴。然，彼時汝已婚約在身。

　　汝憶否？數(shù)年前月夕宮宴，汝著紅衣，鮮艷似火，撥動吾心?；貞涹@鴻一舞，藝壓四座、一時風(fēng)頭無兩，怎奈，終是化作黃土一抔，消散隨風(fēng)。

　　吾真真不能忘汝也！窗外疏梅篩月，依稀掩映；而今庭院枇杷樹成，已與吾同高。又回憶數(shù)年之前，吾與汝并肩攜手，及思今之，空余淚痕。

　　吾今與汝無言矣。吾居皇位而汝居九泉之下，近日深夜常聞汝哭聲，當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鬼神之說，而今又望其真有。今是人又言心有靈犀方能感知，吾望其言是實，則汝靈尚依旁與吾如故也。

　　吾至愛汝，吾幸而得汝傾心，然陰陽兩隔，是不能見也，造化弄人！吾不能舍汝，今作此書，巾短情長，所未盡者，尚有萬千。惟夢中方能與汝相守。

　　近日汝常入吾夢，一顰一笑，一如切身。忽夢醒，夢痕何在？心悲而至，淚濕枕衾無處話悲涼。

　　致愛妻想容。

　　天和十四年年十月十九日夜。

　　許多年后，仍有人記得，那年春光正好，云相府二小姐與忠勇侯府錢世子喜結(jié)連理，十里紅妝、賓朋滿座。貴妃宋清霜寵冠六宮，縱然無子，仍是盛寵不衰。

　　只是后來一切都變了，云相府二小姐與忠勇侯府錢世子和離，錢世子沖冠一怒為紅顏起兵造反最終累得錢氏一族百余口人流放斬首，而周文帝也在貴妃宋氏去世后郁郁寡歡，十年內(nèi)再未踏足后宮半步。

　　曾經(jīng)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的云相府如今依然變成一座廢宅，忠勇侯府偌大的府邸盡數(shù)充了公，抄家那天一箱箱、一抬抬的珍寶奇玩被抬出來引得世人嘖舌稱嘆。

　　.......

　　“父皇?！币宦暫魡敬驍嗔酥芪牡鄣乃季w，周文帝就那樣怔怔地看著站在下首的二兒子，眼眶抑制不住的紅了起來，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嘴唇都在顫抖著?；秀遍g，穆參的模樣與記憶中的某個人相互重疊，淚水模糊了視線。

　　“像，實在是像?！币呀?jīng)年邁的天和帝喃喃自語著，他忽然笑出了聲，“真的是像??！”二皇子看著父皇這般模樣心下了然，自小母后便同他說，他長得既不像父皇、亦不像母后，偏偏與他那個素未謀面的二姨母像了九成。幼時母后常常抱著他給他講二姨母曾經(jīng)的種種事跡，還打趣他就連性子他也是與二姨母十分相像，有時候真的覺得他是二姨母的孩子。

　　其實穆參真的很好奇，好奇自己的二姨母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緣何讓母后記掛，就連父皇每每想起她也是如此。

　　“參兒?！敝芪牡鄢雎暎首由裆粍C，周文帝見此滿意的笑笑，眾多兒子中，唯有皇后所出的老二最為出色，也最像那個人，周文帝點了點頭，“參兒，朕自知時日無多，朕這一生是對不起你母后的，待朕駕崩你便是新君，你要記得，善待你的母后，也善待你的妻子?！?p>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p>　　“罷了，你退下吧。”

　　二皇子離開后，偌大的宮殿只剩下周文帝一個人。周文帝看向剛剛二皇子站定的位置思緒漸漸飄遠，很多年以前，好像有一個紅衣女子，倔強而又執(zhí)拗的懇求他放過她的夫君。

　　后來啊，他用了卑劣的手段將她囚禁在他的身邊，將她困在皇宮這座囚牢之中。

　　回顧自己的一生，周文帝想，他什么都得到了，卻又什么都沒得到。他做到了政治清明、肅清朝綱，百姓無不稱頌贊揚、尊敬愛戴，可唯獨在“情”之一字上，求不得。

　　恍惚間，周文帝好像看到了紅衣女子向他伸出了手。周文帝怔怔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抹紅色，卻是落了空。

　　“容兒，是你來接我了嗎？”周文帝此時露出了這十年來最開心的笑，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紅衣女子就那么站在那里，不言不語、巧笑倩兮。

　　“容兒，我終于再見到你了?！睆拇艘院?，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如果可以，我想做你的夫君。

　　“容兒......”

　　天和十五年四月十五，周文帝駕崩。

　　有人說，周文帝駕崩之前抱著一幅美人圖，眉眼含笑，很是安詳。

　　還有人說，周文帝駕崩前的半個月每日都要吟一首詞，循此往復(fù)。

　　更有甚者竟然說見到周文帝駕崩前曾見過一紅衣女子，容貌傾城。

　　人云亦云，真真假假已然沒那么重要了。

　　但是周文帝在遺詔上卻是放了一幅題了字的美人圖，題字的內(nèi)容是：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塵歸塵，土歸土，浮生盡，夢一場，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