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爐運行正常,風向也和我們推測的一樣,全艦人員注意,打開前部主帆,目標正南,全速前進!”
巨艦拉開靠近船頭的三面主帆,配合著蒸汽機的運行,在海上穩(wěn)穩(wěn)地行進著。海面上日西沉,然后,天空漸漸黑了下來。
張晟的船距離舟山港越來越遠。
就在這時,已經距離他們很遠的舟山港突然間萬家燈火齊明!軍官們和水手們都跑向船尾,沖著那舟山夜色指點談笑。張晟也笑著朝那燈火群看過去,把這片自己一直駐足的地方的景色記憶于心中。
城中最高的那棟燈光閃閃的閣樓,是現(xiàn)在舟山的第一高樓望海閣,那里面靜靜安眠著龍寧公主的棺槨,留存著老師武定侯郭霖的記憶與追思。張晟欣慰地笑著,老師和龍寧公主一定已經在另一個世界相見,以后也不會再分開。而想必自己不久之后,也就將與他的那個她重逢。
城中心籠蓋在一片暖黃色的燈火與光暈中,所有的房屋都沉浸在閑適的夜晚里,從漸行漸遠的航船上望去,就像是看著一座蓬萊仙山一般。這片港口夜景,無數(shù)次讓他陶然沉醉,這一次他又要遠航,姑且好好再看一次吧。
許久之后,他收回視線,轉而仰頭看著夜空中逐漸明朗的群星。而一瞬間什么都回來了。
那古色古香的英國公府;
那站在府門口微笑著看著自己練劍,作為一名將軍,比自己更強更出眾的父親,第二十四代英國公,范陽郡王張鈞;
那雨中打著傘,白衣裊裊,朝自己微笑,讓自己無數(shù)次動容和憐愛的,自己永遠的唯一的愛人,黔國公千金沐昕;
那教導了自己半輩子的偉大水師將領,自己的師父,武定侯,吳江郡王郭霖;
那氣度不凡,卻因為自己而身敗名裂,但將氣節(jié)保留到最后一刻的文官金權;
那朝自己舉起酒杯的表弟,年輕的治世之君,大明廣德皇帝;
那人來人往,美麗而開放,培養(yǎng)出無數(shù)年輕有為人才的舟山基湖大學堂;
和那在暴風雨中頂著肆虐的海浪航行,艦炮怒吼,陪伴了張晟數(shù)十年的偉大方舟巨艦,帝國水師的“郭懷一”號!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這些人們,這些場景,有的他愛過,有的他恨過,有的讓他迷惘,也有的讓他成長;一瞬間,自己曾經歷過的傳奇瞬間,和那些陪伴過自己的人們一個個浮現(xiàn)在頭頂?shù)囊箍罩?,他笑著仰望著回味著,而最后,他看到了自己?p> 在英國公府中讀書的少年。在大學堂訓練場中舉著火銃的學員。微笑著把黔國公千金扶上馬車的年輕夫君。暴風雨中堅定地高舉著長劍的帝國指揮官。
以及:帝國第二十五代世襲最高公爵英國公,棲霞郡王,帝國舟山水師前提督,帝國兵部職方司水師科前科長,張晟!
此時已不再年輕的張晟笑了一下。想不到,自己也度過了傳奇的一生啊。
而這,是他和陪伴了自己一生的舟山港,最后的夜晚。
迎著臉龐那輕輕吹拂的,他無比熟悉的海風,一時間竟有些溫暖的意味,就像一雙溫柔的手在撫摸著自己,也像是一個久違的擁抱。那是父親和母親在家中給年幼的他的擁抱,那是沐昕在大學堂外給那時還年輕的他的擁抱。那也是二十年征戰(zhàn)生涯在這最后一次航行開始之時,用無數(shù)榮耀和感動組成的,并最后給予他的無比溫暖的擁抱。
“好了,好了,在這次旅行中,我要去寫一個故事……一個關于我的,關于第二十五代英國公的,很長很長的故事。”
英國公張晟這樣笑著說,把黑金龍紋提督披風解下,扔進微涼的海風里,然后靜靜站在船頭,和“虞允文”號巨艦的盞盞船燈一起,帶著最初的憧憬和最后的釋然,一點一點航行進了夜色籠罩下的海洋中。
……
……
……
帝國舟山水師提督,兵部職方司水師科科長,舟山大學堂水師科科長,第二十五代英國公,棲霞郡王張晟在舟山啟航,率巨艦“虞允文”號,開始了前無古人的航行。
他們一路向南,沿途經停補給,然后沖出了帝國最南方的海域,在新大陸的佛里曼特爾最后一次補給后,繼續(xù)南行,目標直指世界的最南端。最后,他們如愿比由不列顛國王組建的遠航隊伍更早到達了極圈,成為了史書明確記載的,到達極圈的第一支隊伍。盡管限于彼時的航海條件,這支帝國探險隊無力登上那冰封的大陸,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那些奇異的冰山,但是沒人否定,在這次競爭中,張晟大獲全勝。
然而,這也是英國公張晟一生中最后的長程旅行。
在此之前,半生的航海和征戰(zhàn)已經消耗盡了他的精力。而用這樣一次史無前例的遠航探險結束自己的生命,也正符合他傳奇的一生。
帝國杰出的水師指揮官,帝國最高公爵張晟病逝于南極遠航的歸程之中,用這一次偉大的遠航為自己謝幕;年,五十有一!
英國公張晟最后沒能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但是,沒有人質疑他的偉大與傳奇。
張晟的出生,是在父親張鈞從澎湖趕回應天的路上,而他的死亡,則是最終交付于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場旅行里。
當消息傳來的時候,舉國哀悼。謚號恭武,配享太廟。帝國五大水師降旗舉哀,帝國一代雄主廣德皇帝謝朝三日,御駕來到英國公府祠堂中,親自祭奠他的表兄和帝國的英雄。
而據(jù)傳,在遙遠的西洋,當消息傳過去時,不列顛海軍元帥霍雷肖.納爾遜來到教堂中,為這位自己未曾謀面,但卻曾兩度擊退自己的東方將軍下跪祈禱。
……
后世對于棲霞郡王張晟的爭議,并沒有隨著他的逝世而停止。就像他那富有傳奇的一生一般,對這位生于東西方航海交匯時代的軍事貴族的話題和討論,從未消失過。
張晟一生的軌跡和所取得的成就,無法與他先天得到的最高貴族身份割裂開來。但,他的一生,也絕不僅僅是一個貴族而已。
后世的無數(shù)人們激烈地指責他,說他作為帝國最高公爵,代表著舊勢力,即使受到新式大學堂的熏陶,卻仍舊在后來堅定地保衛(wèi)皇帝,帶兵廢除議會,阻礙歷史進程,導致帝國更晚成為議會國家,對于東方歷史發(fā)展的滯后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但那些指責他的人們,卻也由衷地贊美和夸耀他,說他義無反顧地帶兵深入險地,阻止了西洋的東征,更是在二十年后借著風暴果斷地擊潰了聯(lián)軍的第二次侵略,捍衛(wèi)了帝國南洋,讓帝國繼續(xù)作為一個海洋商業(yè)大國制霸東方,是勇敢的英雄和偉大的海軍指揮官。
不論如何,張晟,這位生就帝國最高公爵的人,曾在西式大學堂中度過自己的青春,也曾一生把心只交給一人。他曾在大洋上遠征,也曾舉杯和皇帝對飲。他曾走遍帝國的大江南北,也曾親手保衛(wèi)這一切。
這,是傳奇的一生。
后世將他稱為帝國歷史上可以排進前十的水師將軍,把他與施瑯,鄭成功等人相提并論。而在整個英國公的四百年家史中,他更是唯二生前就被封為異姓王的英國公。即使與先祖張玉,張輔這兩位帝國初年偉大的將軍相比,或是與他的父親,大時代前被稱為戰(zhàn)神的英國公張鈞相提并論,棲霞郡王張晟也不遑多讓!
善用刀劍者,死于刀劍下;
生于征途者,卒于遠行中!
……
《國立南洋大學世界史·大國的海權博弈·明帝國篇第28章·大洋戰(zhàn)爭》對張晟著有評價如下:
“第二十五代英國公,棲霞郡王張晟的一生都是與眾不同的。
他的父親,第二十四代英國公張鈞是大時代前最好的水師將領。而張晟也不負眾望,成為了大時代中帝國對抗西洋的有力兵器。
張晟畢業(yè)于舟山大學堂水師科。在那個時代,學院派將領正在繼續(xù)取代實戰(zhàn)派將領,而張晟從這所當時還只限于貴族或是富家子弟的大學堂中走出,也向世人證明了:學院派將領足以擔當?shù)蹏婈犞笓]權的大任。
張晟的老師是武定侯郭霖,一位同樣偉大的指揮官?;蛟S由于父親和老師都是水師指揮官,也導致了張晟未來的人生軌跡不可能碌碌無為。
在后來對西洋的兩次大洋海戰(zhàn)中,張晟所表現(xiàn)出的戰(zhàn)術素養(yǎng)和指揮能力,正與西方推崇的勇敢品質和騎士精神不謀而合,西洋被一位東方的西式大學堂用西式軍官教育培養(yǎng)出的學生打的落花流水。
第一次大洋戰(zhàn)爭前,西洋曾刺殺了當時威脅最大的東方指揮官,也就是張晟的父親張鈞,但他們卻沒有料到,張鈞之死直接導致了其子張晟的快速崛起,并最終子承父業(yè),連續(xù)兩次在海洋上擊敗了他們。換言之,也許張鈞活著,也不一定會在對西洋的戰(zhàn)爭中比其子表現(xiàn)得更好。
張晟的妻子是他于大學堂中巧合認識的黔國公千金沐昕,他們的成婚在外人看起來像是一樁軍事貴族間的聯(lián)姻。張晟和沐氏相守了十年,直到沐氏患肺結核病逝。此后,張晟一生都未再娶。
張晟曾受到郭霖的命令,帶兵進京獵殺當時的文官領袖金華,目的是廢除即將把帝國從君主國演化為議會國的《萬國律令》。軍事貴族的這一次行動成功了,使無數(shù)文官們努力了許多年的議會構想付諸東流。后世為此唾罵張晟,認為他是舊勢力的鷹犬,是郭霖的走卒。但實際上,張晟的母親作為皇族長公主,他本人又是廣德皇帝的表兄,這樣做或許是必然。
只能說:文官們在即將開始議會之前的時代里遇到這樣一位公爵,是他們的不幸。
張晟的人生中只有兩場戰(zhàn)役,其中第二場,即依靠臺風掩護以少勝多擊敗西洋聯(lián)軍的戰(zhàn)役,被后世的軍事家們奉為傳說。而在此之后,被封為郡王的他又率探險隊遠航南極,把第一次抵達極圈的紀錄從準備了許久的西洋人手中奪走。在此之后,便與世長辭。
不管后世如何評價,英國公張晟,棲霞郡王張晟,舟山水師提督張晟,他的名字將永遠寫于史冊上,成為一個傳奇的符號。
他的故事,傳遍了當時的東西方;他的勝利,無人能及?!?p> ……
“《國史·彰武孝愍廣德朝·英國公世家·維銘鈞晟琛岳傳第四·棲霞郡王張晟》有贊曰:
棲霞王年少襲爵,聯(lián)姻沐氏,身家顯赫,可稱極矣,本可碌碌無為,坐享其成,然,稍壯,學成基湖,身付于戎;此后萬里行舟,征伐大洋,三敗賊寇,入死地而后立不世之功;統(tǒng)兵舟山,耀武異域,身衛(wèi)帝胄,忠心無二。親善詼諧,同僚載之;每戰(zhàn)必先,袍澤壯之。果敢勇毅而長于奇謀,身家顯赫而謙謹淳良,遂成功業(yè),千古垂青!”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