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鳳臻好奇對方,對方也好奇她。忍不住探著頭不斷張望著,道:“這位姑娘甚覺眼生,不知道她……”
張姓禁衛(wèi)軍領頭人看了眼安良媛,又與士兵們對望了一眼,道:“咳,安良媛還是先去一旁候著吧,一會兒陛下該到了?!?p> 既然他不能說,安良媛也不好再問下去。只得唯諾行了個禮,便退到一旁椅子上。
奉茶的宮婢前腳才來,后腳突然想起了個尖細的嗓子。
“皇上駕到——”
齊齊都跪下迎接,連帶著鳳臻也被往地上按。
掙扎中,走進來的是一頭長發(fā)不扎不束,發(fā)梢仍可見濕漉漉的水跡,和一身明黃褻衣松散,敞露著半個胸懷的玉清卓。
他此時,不再如去往古府時那般心浮氣躁,沐一場浴,洗去一身煩悶換了個人般。眼中盡顯沉淀后的精明,狡詐。
他才一走進帛煎殿,第一眼便看到目光凌厲且瞪著他的鳳臻。
原本還帶著幾分安逸的神情,當即轉(zhuǎn)換成了嘲謔。才往鳳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皺眉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問安良媛呢。
這話說得,來人家寢殿還問人家怎么會在這里?
安良媛壓得身子更低了,道:“回……回陛下,臣妾得知陛下要到帛煎殿來,臣妾便來伺候著您歇息?!庇袂遄刻裘迹敖褚闺抟貌宓?。沒你事了,出去?!?p> 聽聞,安良媛身子一怔,幾乎貼到地面的臉微微側(cè)了側(cè),看了鳳臻一眼。
估計她很不服吧,這夜深人靜的,本來自己睡得好好的,突然闖進一群禁衛(wèi)軍來,又突然說陛下要駕臨自家寢殿,急急起床梳洗梳妝完畢,美美地等著呢。
人到了,卻開口直接把主人趕出去。連那禁衛(wèi)軍都能留,為什么她要走?她才是這里的主人??!
無法,誰讓對方是皇帝,她是他的妻。只能又壓低了身子揖禮,道:“是,臣妾告退?!痹趯m婢的攙扶下,兩人退出帛煎殿。
無人敢多問多看,即便誰都看得出玉清卓此次把鳳臻抓來,哪是為了重溫舊夢的?
回過神后,玉清卓并未繼續(xù)遣退禁衛(wèi)軍,嘴角突然浸了一抹子邪笑,輕蔑的神色頗為明顯。
他坐到桌旁,待隨行的御監(jiān)立刻端來杯茶,淺酌了一口,才道:“女帝陛下,好久不見了?!?p> 鳳臻瞪著一雙惡狠狠的眼睛,并未回應。因為玉清卓這聲稱呼,充滿了諷刺,嘲笑,戲弄。
玉清卓用碗蓋撥弄著杯中茶梗,漫不經(jīng)心道:“別緊張,玉郎若要殺陛下,便不會留到現(xiàn)在。過來坐,多日未見了,也順便敘敘舊?!?p> 鳳臻沒有動。
玉清卓也沒打算等她,自己喝了一口,道:“說來,一年前陛下不辭而別,可讓玉郎好找。日夜不分,把鳳妤國都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找不到你。
玉郎很好奇,這都一年里你到底藏在哪里?去哪兒了?連你青梅竹馬的病秧子都舍棄得下?!?p> 鳳臻不應。可“青梅竹馬”四個字如同火上澆油,她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玉清卓砸古慕寒靈堂的景象!就更加怒不可揭,藏在袖中的拳捏得更緊了。
玉清卓深不以為然,繼續(xù)道:“陛下知道嗎?這一年中,玉郎是如何過來的?一夜一夜的睡不著覺。眾人皆認為玉郎是因為批閱奏折到天亮,唯獨玉郎自己知道是睡不著才批閱奏折打發(fā)時間。
因為只要你還活著,玉郎便不會安心。你永遠是玉郎的一塊心頭病,與皇位無關?!?p> 鳳臻本也不想回應,但還是學著他的樣子,揚了揚嘴角。
呵,原來那些年的時光并非只成為了鳳臻心魔,也成了玉清卓的夢魘。
也對。他是七尺男人,為了達到目的不得已委屈求全裝腔作勢,依附著個女人求榮辱,“紅裝妖媚,陰陽怪氣。甚至成附庸玩物?!?p> 這也是他的恥辱。
所謂“共枕異夢”,大概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玉清卓并不惱怒,反而也笑了起來,繼續(xù)道:“沒辦法,陛下太聰明了,跟你娘一樣,逮著個機會就能翻身。令玉郎不得不防……”
宛如訴說一般不需要她人回應,他抬著下顎指向殿中最深處的明皇龍榻,似笑非笑道:“還記不記得這龍榻?曾經(jīng)有多少個春宵是玉郎陪陛下度過的?當時有多歡愉,你可還記得?”
以前的事,鳳臻倒是想忘,那也得忘得了才行。
細數(shù)整個鳳妤國除了古慕寒,能讓她上心至今的人或事已經(jīng)屈指可數(shù)了,玉清卓便是其中一個。
遙想當年,鳳臻見到玉清卓之前,還是位受著恩師批示,勤勤懇懇操勞國政的“明君”。
因為自幼見多了母帝后宮中為爭寵奪愛的景象,自己也留下心理陰影。一度認為若是自己的后宮,再多些人來這般鬧騰,便不是分憂解困,反而制造麻煩,她也沒多少時間去管制。
可上書奏折一本接一本,日日持續(xù),上奏之人也次次有變,如同場車輪戰(zhàn),每本都有自己的說辭,都能指出擴充后宮的必要緣由。于是,她唯有假意準奏,心里不以為然,仍側(cè)重于國政。
第一批面首甄選出了三十余人,當中有五人來自朝臣宗親。這些她原本擱之任之,唯按照規(guī)矩相對賜了財務職權(quán)。
偶然一日,她批閱完奏疏,出了書房才知已至深夜?;匚嗤┑畹穆飞?,竟累得在皇攆上就小憩起來。直到,被一陣悠揚動人的笛聲喚醒。
不是大司樂的聲腔。
承鳳臻的命令,宮女太監(jiān)侍衛(wèi)等一行人,尋著笛聲找到了新進面首的平樂澗,方見一白衣男子以背影對人。
看不著容貌,卻讓人覺得超塵脫俗又充滿神秘。
潔白玉笛上手指靈活游走,吹奏著激奮宏偉的曲目。到了忘情時候,連著身子也隨調(diào)子搖擺起來。
玉笛人所面對的方向,則是名舞劍的藍衣男子。似乎與笛聲有所共鳴般,他大部分動作都極為酣暢用力,有腔勢,身形也敏捷輕盈,動作招式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如此一看,倒不像世家公子,反而像快意恩仇的江湖俠士。只不過手中的“劍”,是根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