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承順三十二年八月的最后一天,賢妃在宮中自盡。至此,中秋夜御花園刺殺皇子一案,算是落幕。
消息沒有傳出去,對外只說是賢妃病故。因是時疫,沒有了風光大葬,只是一把火草草燒了。近身服侍賢妃的那些宮人也因為“染病”,被關(guān)到了宮外的莊子里。
后宮仍然封禁著,不許各宮妃嬪侍從進出。只宣稱是“時疫未盡”,要好好留守觀察。
“賢妃?我與她有什么怨仇嗎?”當天晚膳之后消息傳到文華堂,林延澤有些不解。
前世的時候,這位賢妃存在感并不強。林延澤繼位之后,她還當了十幾年太妃,一直安分守己。
張伏明嘆了口氣,道:“賢妃娘娘當年也有過一個孩子,和殿下是同一天出生的,是個公主。但那位公主未滿月就夭折了。眼下殿下平安長大,又頗得陛下厚愛,想來賢妃娘娘是因妒生恨。”
“她的孩子死了,我就也不能不能活?”林延澤覺得這人能有這種邏輯,簡直是有病。
做母親的,疼愛自己的孩子乃是天性,孩子夭折之后,悲痛更是正常。但賢妃在宮里憋了這么多年地大招,連刺客都能安排進來,卻不去找劉貴妃報仇,反而來加害另一個無辜的孩子,這不是有病是什么?
“李豐,還是要查一查鄧家和什么人有過聯(lián)系?!绷盅訚蓞s依舊謹慎。
和出身微寒的劉貴妃不一樣,鄧賢妃乃是名門之女。其父鄧中易,致仕前乃是禮部侍郎,而她的叔父,鄧中易的胞弟鄧中期,也是一方大儒,門生弟子不計其數(shù)。
“殿下放心,奴才一定敦促東廠的人,盡力詳查?!崩钬S不敢再把話說滿。
上次打包票說查張壽昌,結(jié)果連個人影都沒找著。還有之前說他不會讓林延澤用上那些保命的招式,結(jié)果轉(zhuǎn)頭就遇刺了。李豐現(xiàn)在說話是字斟句酌,生怕再錯一個字。
林延澤倒是沒注意到李豐說話方式的轉(zhuǎn)變。對于李豐的能力,他一直是信任的,畢竟前世李豐作為暗衛(wèi)隊長,替他辦了很多事。
李豐本來打算轉(zhuǎn)身出去了,去又折了回來,語氣有些踟躕:“殿下,還有一件事,您恐怕需要知道一下?!?p> 從他的語氣,林延澤就知道大概不是什么好事。但他既然還說出來,說明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于是安慰道:“但說無妨?!?p> “近來宮外,對于殿下的身世,有一些不好的傳言。散布謠言的人手段很高明,東廠還沒刺探出源頭?!崩钬S一邊說,一邊留意著林延澤的神情。
一個多月時間,六歲皇子斗倒魯國公,為民請命的故事已經(jīng)流傳了十幾個版本。最夸張的說法,是林延澤在垂政殿前對嚴開厲喝三聲,嚇得嚴開吐血一升而死。
在民間故事的神秘加成下,林延澤已經(jīng)變成了哪吒一般的人物。也因此,他的身世也受到了關(guān)注。一個六歲的皇子,第一次出現(xiàn)在民眾視野中,自然是引起了諸多猜測。
李豐口中所謂“不好的傳言”,大抵可以分為兩類。一種比較溫和,說林延澤是朝中某位王爺?shù)膬鹤?,過繼給了承順皇帝。另一種就比較過分了,說是紀才人給承順皇帝帶了綠帽子,林延澤根本就不是皇家血脈。
但無論是這里的哪一種傳言,都在表達一個信息:林延澤不是承順皇帝的親生兒子。
“沒想到他們還是出了這一招。”林延澤卻沒有驚訝,也沒有生氣。
前世的時候也冒出來過這種流言,但敬事房那邊的記錄齊全,他一出生,也是在宗正司,成王那里記了檔的。一直以來,是承順皇帝沒想起來他這個兒子而已。
想從他的身世里做文章,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他人生的前六年光陰,只是被忽視,又不是不存在。但凡他的身世能找出一點問題,劉貴妃早就動手了。
就是因為他出身低,但卻又無懈可擊,這才讓他活到了被承順皇帝認回的那一天。
“流言這種東西,堵不如疏,隨他們?nèi)ゾ秃昧?。但是你還是要盡力查出幕后主使。編排我也就算了,竟然還敢侮辱我的母親,若是找到主使之人,切不可輕易放過!”林延澤語氣平靜,但說道最后一句話,他的眼里還是迸出了一道寒光。
他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但對于那個頂著巨大壓力,把他生下來的女子,那個給了他生命的人,他是絕不能容許別人污蔑她的。
李豐是孤兒,他所受到的教育與培訓里,也全然沒有親人這個詞,因此他理解不了林延澤的氣息為何就突然冷了下來。但這并不影響他認真地傳達了加大查找力度的指令。
與此同時,已經(jīng)連續(xù)半個月堅持辦公的承順皇帝也是在聽著李吉的匯報。
“這流言關(guān)乎殿下,老奴不敢不全力查找,但至今,依舊沒有線索?!?p> 承順皇帝嗤笑一聲,手腕一抖,把手上的一本折子精準地扔到了折子堆上,這才抬起頭,看著李吉,語氣之中滿是嘲弄:“朕都不知道養(yǎng)你們這些人做什么。正著查不到,你還不會反著來嗎?要對付延澤的,無非是吳王和寧王,至多再加一個晉王。他們在京中的走狗,也就是那些。你派人挨個排查,很難嗎?”
李吉心情復雜。這段時間承順皇帝表現(xiàn)得稍稍不像昏君了,本來是好事。但他那嘴啊,是真的毒,時不時就把底下人損得體無完膚。
作為和承順皇帝接觸最多的人,李吉心累啊。甚至有點想要之前那個不問世事專心攪漿糊的昏君回來。
“陛下圣明,老奴這就派人去辦?!崩罴硎鞠胝覀€借口離開乾清宮。
承順皇帝卻仿佛看穿了他,不緊不慢地說道:“隨便找個人就能辦的傳話活,你去做什么?朕問你,查出來延澤為什么要查那個姓張的秀才了嗎?”
李吉頭上又是一層虛汗冒出。之前東廠連個人都找不到,已經(jīng)被承順皇帝罵了很久了,現(xiàn)在連為什么要找這個人都查不出來,自己今天恐怕又要耳朵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