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巷,東城候府。
東城巷原名平丘巷,但自從方冕被表封為東城候之后,當今天子欲示榮寵,便把此巷改名成了東城巷。
秣陵城的貴族大戶雖數(shù)不勝數(shù),但要論其知名度,東城候府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曾經(jīng)在民間有詩云:輕煙散入五候家,東城候府便是這五候之一。
東城巷雖說只是一個巷子,但占地面積卻奇大無比,有足足有十數(shù)頃之大,而單單一個東城候府,便占了十之三分還多,足見當今天子的榮寵,方氏的權柄。
前后五進,院門懸頂,正脊高聳,卷云瓦當,亭樓峻拔,門窗紅褐,既有高門之威嚴儀度,亦有貴戶之繁奢美感。
更別說其中的設施更是齊全,車房,馬廄,廚落,庫稟,客廡等等,應有盡有。
去歲年中時節(jié),有友人自北海來訪,謂之方冕驚嘆曰:“公之宅府,世所罕邪!”
可就是這么一座往來無白丁的鼎食侯府,此時卻在中門口停了一輛烏蓬馬車,在威嚴侯府的襯托下,顯得甚是簡陋。
侯府門前的家丁彷佛也見怪不怪了,只是偶爾撇上了一眼,眼神中還帶著濃厚的敬畏,與絲絲的憧憬。
侯府內(nèi)堂,棲香閣。
此刻已近巳時,方冕早從朝堂之上退了下來,除去一身官袍之后,整個人反而精神了幾分。
落坐于上首主位,將桌上茶點推向一旁靜侍的方瑾,示意他落座陪同。
方冕的姿態(tài)雖然隨意,但方瑾卻時刻不敢越禮,躬身告禮之后,方才落座了半個身子,矜持的拿起桌上茶點。
瞧見方瑾的姿態(tài),方冕暗暗點了點頭,隨后開口說道:“今日朝堂之事,你已盡知矣,有何打算?”
耳畔聽得方冕的話語,方瑾不急不緩的放下手中茶點,接過一旁侍女遞來的濕巾,仔細擦拭完雙手之后,才悠悠的開口道。
“孫兒年齒尚輕,德行淺薄,恐有負圣上寄愛,故欲上表請辭,望祖君成全?!?p> 方冕聞言,頗有幾分啞言失笑,但又覺得心懷甚慰,畢竟現(xiàn)在的少年人大多行事浮夸,鋒芒過盛,方瑾懂得低調也是一件好事。
雖說羽林騎一職向來是貴族高門的自留地,凡入仕其中的,九成九必是世家子弟,但如果隸屬建章營,那就會變了味道了。
羽林騎自文帝時期設立,于今已逾四百年時光,從初時的選拔五關各州良家子,發(fā)展到如今的世家自留地,足以映照出如今世家的輝煌。
羽林騎掌皇廊宿衛(wèi),侍從,可以說是最接近天子的人了,故此歷代天子都頗為重視,發(fā)展的速度自然是一發(fā)不可收拾。
從剛開始的一營三騎,到如今的八營二十四騎,羽林騎已經(jīng)成為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可到了今天,這股力量似乎并不只屬于天子了。
除去一開始設立的建章營,如今還保留著選拔民間良家子的規(guī)矩,其他的七個營則成了世家子弟的入仕捷徑,對天子可謂毫無忠誠可言。
這也是為什么方瑾聽到隸屬建章營時,心中毫無半點波動,甚至唯恐避之不及的原因。
自小養(yǎng)育方瑾十年之久,方冕自然是知道方瑾的心思,不過他卻搖了搖頭,一雙鷹眸緊盯著方瑾說道。
“我知道你的顧慮,但既是天子圣命,為臣者豈能抗旨不尊?”
聞言,方瑾猛然抬起頭顱,疑惑的看向方冕,這句話要是從桑舟的口中說出,方瑾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但是......
瞧見方瑾的疑惑,方冕揮手屏退左右,隨后緩緩起身,望著閣樓外百花齊放的景象說道。
“繁華似錦,烈火烹油,如今的世家看似鼎盛,但卻猶如這滿園花蕾,受得雨露,難挨雷霆?!?p> “祖君,我方氏歷千年,跨三朝,豈能以此弱蕾喻之?”方瑾不解其言,皺眉疑語道。
撐了撐腰板,方冕頗有幾分感嘆的繼續(xù)說道:“世間萬物,皆逃不過盛極而衰的命運,五千年前的青皇朝是這樣,三千年前的南齊朝亦是這樣。”
“與這兩者相比,區(qū)區(qū)方氏一族憑何例外?”
聽得方冕的反問,方瑾張了張嘴,卻始終想不到可以反駁的理由,但還是繼續(xù)開口道:“可如今的方氏正值鼎盛之期,祖君或許杞人憂天矣?!?p> “荒唐,若人人都如你這般想法,那方氏一族就離覆滅墮落之日不遠矣!”
耳畔突然傳來方冕的訓斥之聲,方瑾頓時便知道自己失言了,連忙俯身叩地,無聲告罪。
足足過半響,未等到方冕的懲戒,倒是聽得他輕嘆一聲,頗有幾分唏噓的開口道。
“唉,這也不怪你,畢竟你自小便衣食無憂,不似我這般,長于庶支傍脈,觀盡人生百態(tài),難免缺了幾分自醒之心?!?p> “你記住,雖然在這千余年的時光中,江南之地的世家發(fā)展到了鼎盛,但終究受限于這一隅之地,難有進取之心。”
“若不值此鼎盛時期以謀大事,恐終有大禍矣,居安而思危,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堂課,今后的路,當披荊斬棘矣。”
叩伏在清涼的地藤上,方瑾深吸了一口氣,隨后堅定的答道:“諾。”
......
......
承德殿。
自今晨下了朝會之后,太子安煦就未出殿門半步,桌臺上更是掉落了一張又一張的宣紙,墨跡也是揮撒遍地。
“殿下,三都教的人回來了。”隨著蔣斌的快步覆進,令承德殿內(nèi)的壓抑氣氛微微逝散。
筆鋒一頓,太子安煦頭也未抬,冷漠得說道:“查到了嗎,到底是誰敢在秣陵城中行兇?”
沉默了片刻,蔣斌緩緩的搖了搖頭,開口答道:“只帶回了幾具尸體,其他一概不知。”
“一群沒用的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留他何用?”桌臺上的宣紙被安煦猛然一甩,飄滿了整個承德殿中,讓一旁的蔣斌低頭不語。
數(shù)息過后,待到空中的宣紙鋪滿了整個地板,安煦頗有幾分頹然的臥坐而下,揮了揮手道。
“告訴他們,桑府的事先放一放,馬上去泉州把尾巴清理干凈,已經(jīng)丟了一個典農(nóng)寺了,務必要保下公孫言琪這個佐軍使。”
“若是此事再有差池,三都教就不用回來了,直接讓他們?nèi)嬷莅??!?p> 聽得安煦這平淡的語氣,蔣斌卻面色肅然,鄭重得行禮答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