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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記事

第八十一章 青城派:陸家(一)

滄海記事 尋找秋天的狗 4716 2020-08-25 13:05:50

  一聲清冷的嗓音從男人身后響起。爾玉側(cè)頭看去,只見沈臨提著兩包牛皮紙包著的藥材,正站在門口。她朝著沈臨揮揮手,示意自己的方向,待到沈臨走了過來,爾玉發(fā)覺他的臉色不太好,好像是誰惹到他了一樣。

  不過這也不奇怪,爾玉只道是沈臨性格古怪,也沒作他想,只是指著桌上豐盛的菜肴,道:“我點(diǎn)了這些,你嘗嘗罷?!?p>  沈臨放下藥材,揚(yáng)起下巴指了指那個紺袍男人,道:“認(rèn)識?”

  爾玉笑著搖了搖頭,道:“不認(rèn)識。他是這家店的老板,剛還送了些糕點(diǎn)給我們,你瞧,都是軟皮的,我喜歡吃?!?p>  沈臨聽著前半句,便存心想要將那些糕點(diǎn)再扔回去,可一聽爾玉說她喜歡吃,也只好強(qiáng)壓下怒火,道:“江湖險惡,別什么人都搭理?!?p>  那紺袍男人耳力竟也是極好,方才沈臨來的時候,他便轉(zhuǎn)身回去打算盤,一聽這些,放下算盤,笑瞇瞇地走了過來,拱了拱手。

  “二位客官有禮了。在下姓梅,名銅板,是這家小店的老板。江湖相逢,也是緣分。不知二位客官要去往哪里?這一帶的地形,我還算是比較熟悉的?!?p>  沈臨顯然并不想結(jié)識這位老板,只冷聲敷衍道:“哦?你是益州人?”

  “在下是嶺南人士,少年時家中有變故,這才進(jìn)了西南?!?p>  這位梅銅板倒也不計較這些。爾玉倒覺得沈臨的表現(xiàn)有些失禮,桌下輕輕地踢了他一腳,面上笑容不變,道:“原來該叫一聲梅老板,幸會幸會?!?p>  她嘴上說著,心里卻在嘀咕。這人名字取得奇怪,叫銅板也就罷了,配上他這個姓氏,那不就是倒著來了么?銅板,銅板,爾玉一下子想到了謝昉曾在西南化名謝銅錢,同那陸元寶搭配著,沒少寫一些淫詞艷曲撈外快。一想到這兒,她的心便軟了下來,問道:“梅老板,您可知陸家錢莊?”

  “陸家錢莊?”梅銅板似乎是在回想什么,道,“自然是知道的,陸家錢莊在西南算是一家獨(dú)大,只是這些年兵荒馬亂,越有錢的便越危險,陸家老爺子和老夫人因拒不出資給逆王而被殺,后來便是由陸家大公子掌舵。唉,可惜大公子日夜操勞,身染惡疾,纏綿病榻許久,據(jù)說也...唉?!?p>  “那陸家二公子呢?”爾玉心底一沉。她竟不知,不告而別后,竟生出這一番變故。她本還打算著,等從青城派回來,便去往小縣城瞧瞧陸元寶和馮小妹是否還在那里,誰曾想竟出了這么多的事......

  “陸二公子?”梅銅板笑了笑,道,“陸二公子從前可是益州有名的紈绔子弟,如今家逢變故,也收斂了心性,現(xiàn)在陸家錢莊的生意都是二公子在打理著。雖說不如老爺子那時候鼎盛,但好歹也沒沒落了去?!?p>  沈臨瞥了一眼梅銅板,轉(zhuǎn)頭對爾玉道:“你認(rèn)識那位二公子?”

  “嗯,”爾玉道,“我想見見他?!?p>  “益州什么都不好找,小街小巷太多了。但唯獨(dú)陸府是最好找的,二位且從這條道一直往南走,看到個參天梧桐木以后右轉(zhuǎn),那便是陸府所在的巷子了?!?p>  爾玉謝過梅銅板,正要起身走出去,卻又頓住,回頭沖沈臨道:“你還沒怎么吃東西,要不然你先在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p>  “不可。”沈臨道,“外面危險,我陪你去?!?p>  梅銅板輕笑一聲,眼底流轉(zhuǎn)著些許嘲弄。

  爾玉只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從懷中的乾坤袋里掏出三錠白銀,放在了算盤旁,道了聲“多謝老板款待”便要出門去。只見梅銅板叫了聲慢著,拿起那三錠白銀,放回爾玉的手中,道:“若有緣分,在下只想與您結(jié)交,這一頓飯又何足掛齒。”

  還沒等爾玉回話,沈臨默然走到了梅銅板面前,背對著爾玉,將她擋在自己身后。

  只聽他冷聲道:“結(jié)交?梅老板,這不合適罷?!?p>  梅銅板盯著沈臨,他因年歲比沈臨長,個頭也比他高一些。便更氣定神閑地看著他,仿佛看著個毛頭小子似的,道:“這位客官,您......”

  此刻爾玉就算再遲鈍,也聽得出來這兩個男人話頭里藏著的刀光劍影了。她也急著去見陸元寶,便朝著梅銅板笑道:“那就多謝梅老板的美意了,我姓周,名爾玉,若是以后有緣相見,這頓飯我自然是要請回來謝您的?!?p>  她說完,便拽著沈臨的去尋馬,待到上了馬,準(zhǔn)備往陸家去之時,回頭見梅銅板還站在門口。他慵懶地靠著門外的柱子,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四目相對,爾玉有些不自在,朝著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梅老板,后會有期?!?p>  說完,她便縱馬向前,一路卷起沙塵,平生出了些豪俠氣。看著兩人兩馬越行越遠(yuǎn),梅銅板仿佛才回過神似的,喃喃道:“總會相見的,總會團(tuán)...”

  他說到一半,卻是嘆了口氣,沒再說了下去。

  ......

  陸府開門的是個小廝。

  在得知他們要找的人是二公子以后,便去通傳了,沒過一會兒,是一個小丫鬟過來的,她打量了一眼二人,道:“少夫人請二位到偏廳喝茶。”

  爾玉奇道:“少夫人?二公子都娶親了?”

  丫鬟在前面引著路,大抵是瞧著二人的衣著打扮,便不像是富商貴人,言語之間也多輕慢。

  “少夫人是我們家大少爺?shù)姆蛉?,長嫂為母,如今二少爺當(dāng)家,內(nèi)宅的事自然是交由少夫人管的?!?p>  轉(zhuǎn)眼間到了偏廳,要說陸府也曾風(fēng)光一時,這偏廳自然修得也是富麗。只是爾玉深諳這大家貴族的待客之道,心里有不悅,卻礙著陸元寶的面子上,沒明說出來。

  落座后丫鬟上茶,爾玉便也連茶蓋都未掀。過了一會兒,有腳步聲從不遠(yuǎn)處響起,由遠(yuǎn)及近。視線內(nèi)出現(xiàn)一一身綺麗的美婦人,端的是風(fēng)姿綽約、風(fēng)情無邊。只見她柳腰一扭,蓮步輕移,所到之處皆縈繞著淡淡的花香。抬首瞧她面上,粉黛淡施:柳葉眉、杏兒眼,瓊鼻圓唇,膚色更是白皙通透。一瞧她,便知是從小嬌生慣養(yǎng),嫁人后又得百般疼惜的主兒。

  沈臨只瞥了那婦人一眼,便再也不曾往她臉上看去。那婦人卻是先瞧了一眼爾玉,眼神中有一閃而過的輕鄙,再看沈臨,卻是心神一蕩。她正值青春年華,丈夫久臥病榻,本就覺得余生暗淡,如今偶遇了個少年郎,還是這般英俊貌美,白惹了她幾番凝望。

  直到身旁的丫鬟輕輕拍了下她,她才回過神來,望著二人,微微作揖,道:“二位客人久等了,二弟還在處理事務(wù),待到他忙完了,自然會過來的,我便自作主張、先替二弟來招待二位?!?p>  爾玉回禮道:“少夫人有禮了。我等是二少爺?shù)墓视眩緩揭嬷?,便來探望故人?!?p>  婦人掩嘴輕笑,她姓洪,單名一個嬈字,人更是如其名,一笑便媚態(tài)盡顯、百般妖嬈。只見她勾了眼沈臨,發(fā)覺他不為所動,倒也不氣餒,好似是早有預(yù)料似的,問爾玉道:“我倒是少聽二弟說起,不知您二位是哪里人士?”

  “我家在崇州?!睜栍褚活D,望向沈臨。同行了這么久,她還真不知道沈臨是從哪里來的。

  沈臨自然明白爾玉是在遲疑什么,輕哼了一聲,道:“我從...青州來。”

  “青州?”洪嬈笑道,“青州是個好地方,我見那里的人,長得都跟神仙似的?!?p>  爾玉挑了挑眉,心道原來這位夫人還見過神仙。見沈臨并未搭話,洪嬈面色有些尷尬,爾玉便打了圓場,道:“少夫人說得是,我見益州的姑娘也個個標(biāo)致,就像少夫人您這樣花容月貌,不也跟神仙下了凡似的?!?p>  一旁剛端起茶杯的沈臨不禁莞爾,但看到了爾玉警告的眼神,還是把笑憋了回去。

  “那二位要去往哪里?可要在益州多住些時日?”

  洪嬈繼續(xù)問著,時不時地往沈臨那邊瞟。爾玉在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氣,想著這陸家如今也是風(fēng)雨飄搖了,陸元寶的日子肯定是不好過,不然家中長嫂行事也不會這樣明目張膽。還沒等爾玉開口,只聽熟悉的聲音響起,她抬頭一看,便見一衣冠楚楚的男子剛褪下披風(fēng),交給身邊的小廝,正望著自己——待到二人都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只見陸元寶快走兩步,幾乎是想要撲到爾玉的腳下,眼中甚至還突然涌上了熱淚??伤麆傔~出一步便頓住,只清了清嗓子,朝著爾玉,道:“嫂...嫂嫂,好久不見?!?p>  “嫂嫂?”洪嬈挑眉看向爾玉,問道。

  “她是我兄弟的夫人,”陸元寶在答洪嬈話時,總是耷拉著腦袋,似乎很抗拒正視這個女子,“嫂嫂,你這些年...”他似乎很想要知道當(dāng)年爾玉為什么突然離開,他想知道的太多了...可他一側(cè)頭,便瞧見了作為陌生面孔的沈臨,便問道,“這位是?”

  他問出這話的時候,洪嬈也十分好奇地看向沈臨。

  沈臨陰沉著臉,一直在琢磨著那句“嫂嫂”。

  爾玉道:“他叫無名,對我有數(shù)次救命之恩,是我的朋友,如今我們途徑益州,便來看看你。”

  陸元寶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爾玉看著他,突然覺得,才幾年未見,陸元寶周身的氣質(zhì)已然大變。從原先那個心浮氣躁的公子哥,到現(xiàn)在身上隱隱透著虎踞一方的商戶頭領(lǐng)的氣質(zhì)。只是這份氣質(zhì)還尚未沉淀,開懷時,他的眉宇之間,仍然印著虎頭虎腦的少年氣。

  “你還記得馮姑娘么?馮姑娘去了那里?”

  一提起馮姑娘,陸元寶的臉色一下子垮了下來。倒是洪嬈,掩唇笑著,道:“客人說得可是馮秀棉?您來得巧啊,這位秀棉姑娘可是好大的本事,如今和二弟的喜事將近了?!?p>  爾玉驚愕道:“喜事將近?”

  “是呢,”洪嬈輕搖美人扇,漫不經(jīng)心道,“進(jìn)我陸家的門,不過要給二弟當(dāng)妾室,卻是要以妻禮辦。”

  爾玉簡直是聽得一頭霧水,但見陸元寶的臉色愈發(fā)難看,便也不再多問。陸元寶沉著臉道:“大嫂,您忙了一天了,也累了罷?不如回去歇歇,這兩位朋友讓我來招待便好?!?p>  洪嬈輕笑:“這就趕我走了?也好也好,我去看看你大哥。”

  “...”陸元寶沒再接話,只是眉宇之間愈發(fā)凝重。

  待到洪嬈離開以后,他才像是長舒一口氣似的,看向爾玉,道:“吃飯了么?不如我們邊吃邊聊?!?p>  爾玉剛想說吃過了,卻想著沈臨還沒吃什么便被她帶了過來,便打趣道:“好啊,來都來了,肯定要蹭陸二少爺一頓飯?!?p>  陸元寶苦澀地笑了,道:“嫂嫂喜歡吃軟酪,我都記著的,那年在小縣城,我們可是陪著嫂嫂吃了幾個月的軟酪?!?p>  舊事再提,爾玉心里也無限感慨。待到三人于宴席間坐定,奴仆們一個接一個地端來流水的美食時,沈臨望著那一桌子菜,若有所思。

  這里的菜同外頭的酒樓竟如此相似,且二者都迎合著爾玉的口味,若說陸元寶知道爾玉的口味,是因為他們曾有過接觸,那么那酒樓是如何知道的?

  想到這里,沈臨對那位梅銅板的疑心更甚。

  他也不明白他在懷疑什么,只是覺得這梅銅板的來歷必然古怪。

  也許,同謝昉那邊有什么關(guān)系。

  兩杯酒入喉,陸元寶也許把沈臨當(dāng)了自己人,言語間也毫不避諱,只聽他朝著爾玉哭道:“嫂嫂,您不知道,這些年我是怎么過的......”

  爾玉安撫著他,將他欲再入喉的酒搶了下來,道:“別喝了別喝了,你喝得太急了,來跟我說說都發(fā)生了什么事?慢慢說,沒關(guān)系的?!?p>  陸元寶的臉因飲酒而漲紅,更兼得鼻涕一把淚一把:“你和謝兄都走了以后,我便聽說逆王的隊伍進(jìn)了西南,就駐扎在益州。當(dāng)時便覺著大事不妙,后來幾番輾轉(zhuǎn),知道了父母慘死的消息......嫂嫂,我不孝?。∈俏也恍?,都是我的錯......我回到益州以后,幫大哥管理錢莊的事務(wù),后來大哥染病,便由我全盤接手。我、我哪里明白這些,我明明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廢物!”

  “好了好了,”爾玉輕聲哄著,道,“那馮姑娘的事是怎么一回事?”

  陸元寶吸了吸鼻涕,又飲下一杯酒,待情緒平穩(wěn)了些,才道:“初接手錢莊的時候,惹了人,被人劫到巷子里打,是她一直跟著我才發(fā)現(xiàn)的,不然我可能就被打死在那里了。當(dāng)時...她撲了過來,撲到了我的身上,還替我擋了好多下。她的肋骨被打斷了幾根,調(diào)養(yǎng)了很久,身子還是很虛弱。我便想著,娶她回來?!?p>  “可你要娶她,卻為何是做妾?既然做妾,那為何...”

  “為何以妻禮?”陸元寶自嘲地笑了,“我本也就想孤家寡人一輩子,待到我老了,陸家的家業(yè)便過繼給同宗族有能耐的后生,也不算虧。我兄長的娘子,也就是我的那位長嫂,她不同意我娶馮姑娘為妻,只說著來日要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黃花閨女......其實誰不知道,她是想把她家的妹妹嫁給我,這樣陸家錢莊便和她洪家永遠(yuǎn)都綁在一起了。爭執(zhí)了幾天,我們便各退一步。她同意馮姑娘進(jìn)門,只是要為妾;我便要以妻禮納她,這樣誰家的姑娘還敢嫁給我......”

  爾玉聽著,沉默片刻,道:“所以,陸公子,你這是在報恩?”

  “...”陸元寶頓了頓,道,“算是罷?!?p>  “我給她衣食無憂的后半生,給她愿望成真,不好么?”

  爾玉嘆道:“她想要的從來就是你的一顆真心。”

  “嫂嫂,”陸元寶舉起酒杯,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和謝兄一樣,遇到彼此,成為對方這輩子的明燈。人活著,有恩報恩,稀里糊涂,這輩子也算過去了?!?p>  爾玉垂著頭,舉起了酒杯,仿佛杯中物有千斤重似的,她用盡了全身了力氣一般,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真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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