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爾道夫之圍（五）

　　這位連長根本顧不上城墻上給予他支援的到底是誰，他把支架戳進腳下的土地里，把火槍架在上面，透過瞄準鏡讓十字準線緊緊地跟著巨蛛的眼睛。

　　他確認了一次自己的子彈是否裝填好，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時間減慢了，他身邊的士兵們的呼喊聲，火藥爆裂聲，跑動聲。

　　硝煙，鮮血，泥土。

　　都在他眼中和耳中消失了，他能感受到的僅剩下自己扳機上的手指和眼睛里的巨蛛，他要打碎它一只眼睛。讓它知道那些被它咽到肚子里的帝國軍人的復仇的烈焰，是會燒回到它自己的身上的。

　　第一發(fā)子彈出膛了，打中了巨蛛的眼睛。

　　巨蛛的眼睛上現(xiàn)在多了一條裂縫，還不夠，還差一點才能打穿。

　　“把槍給我，誰把槍給我！”他顧不上填子彈，從旁邊接過了一支自己的部下已經(jīng)裝好的火槍，架在支架上。

　　再一次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瞄準。

　　現(xiàn)在那只眼睛在他的視野中只是剛才的四分之一大小，但他還是自然地找到了剛才的那道裂縫。

　　也許今天就是他西格瑪上身的日子，第二發(fā)子彈再一次擊中了巨蛛的眼睛，把那顆眼球打得七零八落，黃色的濃稠汁水從里面迸濺出來。

　　這只怪獸痛得向四周跑去，完全不顧自己腳下的一切。

　　“打得好！它要離開城墻下了，撤退！”

　　皇帝振臂一呼，帶著士兵們脫離了現(xiàn)在失去了一只眼睛，無頭蒼蠅一樣亂竄的巨蛛。

　　他們站在城門前面，看著巨蛛在綠皮們的尸體上亂踏。

　　“開炮！”剛才丟支架的女性再一次喊起來，這聲音可不是個普通的女性能發(fā)出來的，這是一位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的帝國將軍之類的人，她的聲音中能聽出一半的優(yōu)雅和一半的英氣。

　　“轟隆”的聲音從城墻各處的塔樓上響起，巨蛛離開了城墻的死角，他們就有機會開火了。

　　剛才戰(zhàn)斗的地方也運上來了新的大炮，加入了這場齊射。

　　炮彈要比火槍手們好用得多，打進了巨蛛的身體內(nèi)，打斷了它的幾條腿。而每一輪齊射，都能讓它虛弱很多，它哀嚎著想要離開，已經(jīng)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該惹惱的人。

　　最后，它委屈地落著滿身噴濺而出的黃色汁液，在僅剩的兩條腿的幫助下逃離了城墻不到兩百米，轟然倒地。

　　終于可以高聲歡呼了，城門也逐漸被拉起，迎接皇帝回到忠誠的阿爾道夫。

　　“西格瑪萬歲！我們得救了！阿爾道夫守住了！”

　　“是皇后殿下！陛下，是她在指揮那些大炮?！睗h克指了指城墻上站著的那位女性，“剛才也是她扔下的東西幫了忙！”

　　她正是卡爾·弗蘭茲的皇后露易絲，身穿著一件貴族的白色連衣裙，但上半身卻套著不配套的胸甲，她的右手攥著一把長劍，左手立著一面帝國旗幟。她的身姿立在城墻上，如同一尊英雄的雕塑那樣站著，現(xiàn)在陽光西斜，看不清她的面容。不過，皇后的確就是個英雄。

　　她身后的士兵們也同樣高呼著她的名字，就像城下的士兵們喊著皇帝一樣。

　　這場面有點互相競賽音量的意思，不過很快士兵們就開始忙著抬傷員，燒草地，修理城墻，清點物資，顧不上這兩個人了。

　　卡爾看著皇后，皇后也看到了卡爾，兩個人對視了幾秒，皇后把旗幟立在城頭上，轉(zhuǎn)身消失了。

　　剛才領(lǐng)著人勇敢沖鋒的皇帝陛下，不好意思地往胸甲上抹了抹自己手上的泥土和血跡，然后低著頭，有點羞澀地和自己的士兵們一同往城里走。一個抬著擔架的人撞了一下皇帝，他轉(zhuǎn)身要道歉，可皇帝擺了擺手讓他去做他的事情。卡爾把漢克拉到城門洞前的一側(cè)，神神秘秘地和他說起話來：

　　“漢克?！?p>　　“怎么了，陛下？”

　　“你聽著，你等一會兒就說我很累了，要直接回宮殿休息。我的頭盔和戰(zhàn)錘由你和你信得過的人帶回去，我就這么走。”

　　“啊......嗯......我本來以為......您打算慰問今天奮戰(zhàn)的阿爾道夫守軍？”

　　“去找城里的將軍們統(tǒng)計損傷，然后帶著報告來見我，我可以招待你一頓晚飯。進門之前先敲三下，然后停頓兩秒鐘，再敲兩下，我就會知道是你?！?p>　　“陛下，我的妻子也......”

　　“聽著，聽著，你這次的戰(zhàn)功足夠你的孫子都進入帝國軍事學院。”

　　“不，陛下，請不要這樣，您知道我沒能力應(yīng)付皇后。我沒有這個自信，您要不就把我釘在一面盾牌上，好讓我代替您面對她，要不就換個人吧。我想我們實在不行就都逃到今晚的葬禮上去，您肯定要出席，那么我一定會伴著您。皇后和我老婆都可以明天再見.....”

　　“不是，漢克，你應(yīng)該知道......”

　　“我知道，正因為我知道，我才覺得我?guī)筒涣?，陛下。您得承認，我剛才已經(jīng)從士兵們那里聽說了，將軍們大多下落不明，最后一位被一個黑獸人一拳打得失去了四根肋骨，隨后皇后穿了件胸甲就沖了出來，當時是她穩(wěn)住了陣線，才等到我們回來。您知道嗎，我想您最好給她換一件衣服，這身裙子我當時都沒看出她在城墻上，我還以為她是一塊......”

　　“什么，漢克？你想說我是什么？”皇后已經(jīng)把胸甲和長劍卸去，穿著她的長裙出現(xiàn)在了卡爾面前，這對一個貴族女士來說可以說是相當難熬的一段時光了。她白皙的皮膚上現(xiàn)在都是黑紅色的血液，硝煙把她的一半美麗的臉頰熏成了黑色，她的原本光滑的棕色長發(fā)現(xiàn)在混著石頭和沙子，她的手上也割了好幾個口子。

　　這條裙子是去年登基之后卡爾送她的禮物，大家都知道只有在有節(jié)日或者慶典，要么是有重要來賓的時候，皇后才會為了皇帝的外交威望穿上這條裙子。她對此相當愛惜，但是現(xiàn)在裙子的長擺已經(jīng)被撕去了，皇后的膝蓋都露在外面，上面磕了一塊淤青。而裙子本身不是為了打仗這種大幅度運動設(shè)計的，現(xiàn)在幾乎和一塊抹布也沒多少差距。

　　重要來賓，確實，今天的活動也關(guān)系到阿爾道夫所有的男女老少，皇帝也同樣全副武裝，只不過相當血腥而且不歡樂。

　　“唔，殿下，您知道的，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我想，皇帝陛下需要一個人通知那位火槍手連長為他的連贏得了每個月額外的十二枚帝國金幣和十名神射手的名額，對嗎？我還得去給陣亡的士兵發(fā)放撫恤金，我還得為今晚的葬禮做些準備，沃克瑪教皇和他的牧師們可絕對不能遲到，告辭?！?p>　　沒等到卡爾回答，漢克已經(jīng)深鞠一躬后迅速地逃跑了。

　　“怎么，卡爾，見到你親愛的皇后替你的將軍指揮士兵，心懷不滿？還是因為我搶了你的風頭？又或者你不想看到一個女人走進戰(zhàn)場？”

　　“不不不，露易絲，我很高興你能在這里?！?p>　　“那你對我沒有一句夸獎，不是急忙來見見我，擔心我，而是先和漢克討論你要怎么避開我？你是這樣一位英明神武的帝國皇帝，卻連自己的皇后都不敢面對嗎？我會把這件事告訴你宮中的幕僚和這些敬仰你的士兵，讓他們都知道自己的皇帝膽子不如一個女人。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讓他們認為你只對政治、戰(zhàn)爭、科技研究還有怎么比矮人更能喝酒有興趣，而不是沉迷于女色?？赡悴挥X得你對你的皇后太苛刻了嗎？看看現(xiàn)在，她居然要幫你守住城市，你在做些什么？你作為一個皇帝在做些什么？”

　　皇后的嘴連軸轉(zhuǎn)著，讓卡爾插不進一句話去，他只能先聽著皇后默默數(shù)落一番，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靜靜等著皇后把這些話都說完。

　　這應(yīng)該怨在那個對瑞克領(lǐng)又偷偷摸摸的小動作的人，不過對于世人來說，現(xiàn)在這都是帝國皇帝卡爾的錯誤了。

　　“露易絲，你怎么會上這來？我以為你會和保衛(wèi)皇宮的士兵們留在里面。你和阿爾道夫是同等重要，一個人守不住自己的妻子和守不住自己的城市都是難以饒恕的罪過?！?p>　　“你以為？你覺得會是誰帶著巨劍士們沖到城墻上？沒有一個將軍敢在你不在的時候指揮他們這些皇宮的護衛(wèi)，所以我下了令。我對他們只聽從選帝侯本人的命令感到有些不滿，不過他們很聰明，選擇了‘自愿’而不是接受命令登上城墻，這樣的話只要你之后懲罰那個兵團的指揮官，不過這都不是重要的事情?！?p>　　“的確，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你還活著。你為我守住了我們的首都，挽救了我們的人民?！?p>　　“你能說出來的就這些？”

　　“哦，嗯咳，美麗的，偉大的，聰慧的，露易絲皇后，允許你的丈夫?qū)δ惬I上他作為一個男人能給予的最高敬意，在他看來，你現(xiàn)在就是全帝國最優(yōu)秀的妻子。他甚至愿意獨自一人坐在瑞克河的小舟上，駛進大海，然后為你尋找這個世界上能存在的最美好的事物來襯托你的美?！笨柣实郯咽址旁谧蠹缟?，向他的皇后

　　“你應(yīng)該少和你宮廷里的樂師在一起，卡爾，別把我當成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但是，鑒于你每十天里有九天半都是和不怎么會說話的大老粗們混在一起，那我選擇接受你的稱贊，陛下。”皇后拉著自己不到膝蓋的裙擺，向皇帝回了禮。

　　“我現(xiàn)在應(yīng)當送皇后回到皇宮去，不是嗎？”皇帝向皇后伸出手。

　　皇后挑了一下眉毛，眨了眨自己漂亮的藍色眼睛，接過了皇帝的邀請，牽著皇帝的手，一同向著阿爾道夫的皇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