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宵禁時刻,城門早已關(guān)閉。二人遠(yuǎn)離案發(fā)現(xiàn)場后,尋到一處荒廢驛站,湊合過了一夜。
第二天回到城中,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黃衫少婦,踏著輕快步伐在街上閑逛,手里拿著把銀鞘寶劍,模樣很是開心。
“逸卓妹子!”梁成譽(yù)率先迎過去。趙原緊隨其后。
謝逸卓朝他們走來:“趙原你去哪兒了?不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害我擔(dān)心你遇到危險?!?p> “你擔(dān)心我?”趙原有些驚喜。
“別在單身的人面前秀關(guān)心行不?”梁成譽(yù)酸溜溜插話,“趙原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有危險?”
“也對?!庇捎谶@是認(rèn)識以來趙原頭一回夜不歸宿,謝逸卓難免胡思亂想,但現(xiàn)在見人完好無損,登時明白:兩個大男人一夜不歸能干啥?自然是宿醉花街柳巷唄!
大前天一身脂粉香,昨晚竟又去。
“你們精力真不錯!”她隨口稱贊。
趙原不知話里邏輯,接道:“精力不太行呢,折騰一夜覺都沒睡好,現(xiàn)在腰酸背痛,真的太累了?!?p> 謝逸卓:“……”
沒必要這么坦白的。
經(jīng)不得腦補(bǔ)趙原描述的畫面,她岔開話題:“對啦,給你們看我新鑄的劍?!?p> “挺輕巧,適合女子使用?!壁w原接過,拔劍出鞘。只見劍身通體純銀,以暗紋工藝雕刻著九只飛鳳——看上去有點(diǎn)兒眼熟。
“怎么樣?好看嗎?”她滿懷期待地問。
“你設(shè)計(jì)的?”趙原問。
謝逸卓自豪地點(diǎn)頭:“是不是與九重龍影有異曲同工之妙?”
難怪眼熟!趙原恍然:“干嘛模仿九重龍影?我覺得一只鳳更好,獨(dú)一無二?!?p> “一只不夠大氣?!敝x逸卓道,“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九鳳’!”
梁成譽(yù)打趣:“我有預(yù)感,你這劍與九重龍影能湊一對兒,龍鳳呈祥嘛哈哈!”
與神劍齊名,這可把謝逸卓奉承得咯咯笑。
“我也這么覺得。”她道,“梁成譽(yù),不如你給刀也雕刻些飾紋吧?那位鑄劍師傅手藝不錯,我替你引薦?!?p> “好哇好哇!”梁成譽(yù)興致高昂,“那我刻什么?九條蛇怎么樣?”
“冷血物種不好,要不刻大雁吧?大雁象征自由,是我們劍宗的圖騰?!?p> “我又不是你們劍宗的。”
“沒關(guān)系,刀劍紋而已,誰都可以刻……”
趙原有時候覺得,謝逸卓和梁成譽(yù)兩個人,在某些方面挺相像,比如都對江湖充滿熱忱。他在想,自己是否也該鑄一柄劍,跟他們一起刻花紋。
三人邊走邊聊,經(jīng)過紫來居時,百事通的聲音傳進(jìn)耳朵:
“又到了茶話會時間,今天百某要跟大家講述的,乃一神秘恐怖組織——重泉教。不錯,就是世稱的魔教!”
三人同時駐足。
“走走,進(jìn)去聽聽?!绷撼勺u(yù)推著二人,“順便吃個飯?!?p> 坐進(jìn)客棧,邊吃酒菜邊聽百事通道來:
“近年來,八大宗門之寒宗、圣宗相繼遭遇魔教毒手!偌大宗門,一夜間滿門殘骸,血流成河,就像被惡鬼吞噬了!”
百事通壓著嗓子,渲染神秘氣氛:“十年前,重泉教還只是個不起眼的組織,以教派之名招攬門徒,沒想到發(fā)展至今竟有屠宗滅門的能耐,大有稱霸武林的勢頭?。 ?p> 有聽客道:“別老生常談了,來點(diǎn)兒干貨!”
能不能讓人講完開場白?已非初來乍到的百事通,對黑粉自有應(yīng)對之法,加重調(diào)味兒料,說道:“魔教你們知道,但你們知道其教主長什么樣兒嗎?”
“當(dāng)然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弊宰髀斆鞯穆牽突卮?。
“錯!”百事通道,“你們是沒瞧見盟主慘死的樣兒,嘖嘖,肚子被挖了個大窟窿,腸子、心肝,通通沒有啦!”
提到故盟主,眾人盡皆唏噓,對魔頭的殘忍憤慨不已。本是除魔衛(wèi)道之戰(zhàn),不料落得如此收場。
“高手榜排名第一的盟主竟然戰(zhàn)敗,知道為什么嗎?”百事通設(shè)問。
“技不如人?”有聽客發(fā)出弱弱的猜測,沒人留意到講臺周圍,正散發(fā)著若有似無的冷霧。
百事通諷道:“天下第一吶還技不如人,你當(dāng)高手榜名譜是擺設(shè)么?”
“那為什么?”
現(xiàn)場溫度越來越低,彌漫著莫名的恐怖。
謝逸卓的心跟著氛圍提到嗓子眼兒,啪!一聲醒木脆響剛好敲擊在懸著的心膽上。
“我覺得我被魔教教主嚇?biāo)乐埃瑫缺贿@個百事通嚇?biāo)?。”她道?p> “哈哈哈!”梁成譽(yù)捧腹大笑。
“那位大笑的看官,不要破壞氛圍!”百事通提高嗓門兒,“我跟你們說,重泉教教主,根本不是人!傳說他有一張血盆大口,最喜食人心肝,所以盟主敗了啊,人怎么贏得了惡鬼呢?”
“胡說八道!”一有志之士起身訓(xùn)誡,“世上根本沒有鬼怪?!?p> 百事通道:“這位仁兄,可別怪我危言聳聽,說不定下一個,就輪到你啦。”
“盡管來啊,我倒想看看魔教如何裝神弄鬼!”那人神情激憤,豈知話音剛落,突地脖子一歪,舌頭掉出嘴巴外,哐當(dāng)一聲倒地不起。
“誰!誰干的?”眾人驚出一身冷汗,戒備地四處張望。
江湖中怪事頻頻,像這種突發(fā)意外,沒搞清狀況前,一般不會有人上前查看。趙原不懂江湖,第一時間跑去救人,誰知剛走到那倒地之人腳邊,蹭地一下,那人搖晃著彈起來,白慘慘的臉和冰冷的舌頭剛好貼到他脖子上。
“??!”趙原被嚇得魂飛魄散,血色全無。
“郎君莫驚!”那人趕忙開口說話。
這是客棧安排的一個小小玩笑,目的是讓茶話會的聽客們有身臨其境的代入感。本來是想遠(yuǎn)距離嚇唬,不曾料到有人敢過來。他懷里揣著冰塊,手和臉都冰涼,剛好身高只到這位郎君脖頸處,一彈起來,就像詐尸鬼要咬斷活人脖子!
他知道,這般近距離真的會嚇?biāo)廊?,連聲道:“冰塊兒冰塊兒,郎君你看,是冰塊兒,還有這舌頭,也是假的,假的?!?p> 趙原神情訥然,聲音都變啞了:“你是托兒……”
在場聽客反應(yīng)過來,立刻向那托兒發(fā)起群攻。
“大俠們饒命!救我……百事通救我……”
百事通:“我自身難?!?p> 飯菜橫飛,一陣混亂。
匆匆跟上來的梁成譽(yù)和謝逸卓,頓時嘻嘻呵呵嘲笑趙原膽兒小。
“別笑啦,換你們試試,就知道多嚇人?!壁w原驚魂甫定,沒好氣地道,“真是的,做什么要扮鬼?弄得我現(xiàn)在一想到‘魔教’一詞,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這不就對啦,他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哈哈哈哈哈!”梁成譽(yù)笑得前俯后仰。
這一鬧的確有效,茶話會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小二忙得腳不沾地,掌柜算盤打得不亦樂乎。
百事通把菜葉從頭發(fā)上扒拉下來,整了整衣衫,敲擊一通醒木,敬業(yè)地繼續(xù)講:
“十年來,沒人知道重泉教在何處,要說在陰曹地府,那也是可能的。重泉,不正是九泉的意思嘛!至于魔頭,傳說紛紜。有人說他是嗜殺修羅,浴血而生,也有人說他是滿面皺紋的丑鬼,總戴面具遮丑,還有人說她是纖腰秀面的美貌女郎……我看啊,他就是鬼怪妖魔,每次殺人都變化一個模樣!”
聽客們聽得聚精會神。梁成譽(yù)大聲道:“我還是玉皇大帝呢!”
百事通無言以對:遇到杠精本精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各位聽我來分析。”梁成譽(yù)跳到長凳上,占據(jù)高地?fù)寠Z眾人注意力,“話說魔教十年前現(xiàn)于江湖,這創(chuàng)建教派需要資歷,魔頭那時起碼四旬年紀(jì)吧,十年過去,現(xiàn)已超過半百,再十年,就該入土為安啦。再看看在場諸位,風(fēng)華正茂,熬日子也把他熬死啦!”
“這位仁兄說的在理?!?p> “大家是不是立馬有種‘你死了我還沒死’的優(yōu)越感?”梁成譽(yù)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所折服,嘖嘖道,“區(qū)區(qū)魔頭沒什么可怕的?!?p> “對,說得好!”
這種歪理竟然有人贊同,百事通頓感無語。
這時,人群中一個瑟瑟發(fā)抖的聲音插話:“你們別瞎猜了,我曾經(jīng)見過他?!?p> 此話一出,所有目光登時向聲音的來源看去——說話的是一位臉色青黃的中年男人。
“見過誰?魔頭?”梁成譽(yù)問。
“對?!鼻嗄樐腥它c(diǎn)頭,“從身材來看,絕對是男的,一身紅衣,使一把銀劍?!?p> “你當(dāng)真見過?”“當(dāng)真是魔教教主?”“魔頭用劍的嗎?前幾天不是講用長叉嗎?”“前幾天講的是夜叉。”“哎你們別打岔!聽人講好不好?”“快講快講!”
在眾人催問中,青臉男人回憶:“一年前某天晚上,我趕夜路,路過一片荒墳地,突然聽到‘咔哧’一聲響,隨后一個圓球撞到我燈籠上。我就著燈籠光看,哪里是什么圓球,分明是一顆人頭!一個小孩兒的頭,‘咔哧’掉了?!?p> “有畫面了!”聽客們滿臉興奮,被深深吸引。
青臉男人又道:“我嚇壞了,很久才敢抬頭看,只見前方不遠(yuǎn)處,一個無頭尸被一把銀劍釘在樹干上,旁邊站著一紅衣人,垂著一只血淋淋的左手。我在聽到‘咔哧’聲之后就沒別的聲兒,說明劍是在小孩頭顱‘咔哧’落地之前,釘進(jìn)樹里的。所以,紅衣人摘小孩頭顱,用的是,手!他左手上的血,就是那小孩兒的!”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被一連串?dāng)M聲詞驚得后頸僵冷。
有正義之士憤然拍桌:“手段如此殘忍,簡直喪盡天良!”
百事通疑道:“你若當(dāng)真見到魔頭殺小孩,還有命在這兒和我們說話?”
“我沒騙你們!我看到他向我走過來,嚇暈了,醒來時,他已經(jīng)走了,只有那個小孩尸體躺在樹下?!鼻嗄樐腥说溃昂髞砦业弥?,小孩竟是寒宗宗主——煞圣童子。當(dāng)時正值寒宗滅門,煞圣童子死于魔頭之手,完全有可能?!?p> “據(jù)我所知,煞圣童子并非小孩兒。他只是長不大,實(shí)際年齡遠(yuǎn)超你我?!庇新牽脱a(bǔ)充,“一門宗主實(shí)力不凡,煞圣童子擅長七竅藏寒毒,無人敢與之正面對敵?!?p> “魔頭一定是與他正面硬剛,以為把人釘樹上就完事兒了,沒想到人臨死前放大招——滿臉噴寒毒。魔頭差點(diǎn)中招,劍又卡在樹干里,情急之下直接上手……”老聽客們腦補(bǔ)能力一流,畫面越描越有質(zhì)感,話題也越扯越遠(yuǎn)。
忽而靈光一閃,趙原腦海里冒出一個念頭:殺害大兄的兇器霜寒刃,原本是寒宗兵器,寒宗被魔教所滅,寧兄憑這一點(diǎn)懷疑魔教——那魔教的殺人動機(jī)呢?
百事通說沒人知曉重泉教所在,那么如果,大兄知道了呢?
假設(shè)動機(jī)為滅口,那么大兄所繪血圖,更有可能是——魔教據(jù)點(diǎn)!
數(shù)日后,夜幕。
京都,藝彩樓。
蟄伏暗夜的殺手,正趴在藝彩樓房頂,撅著臀從瓦縫窺視,像極一只黑色公雞。
房中女人正在沐浴,白皙美背看得殺手梁成譽(yù)血脈賁張,喉結(jié)上下滾動,口水咽了又咽,默念: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來……
砰砰。
敲門聲來得不是時候,侍女竹英在門外道:“圣女,你洗完了嗎?”
“竹英,有事嗎?”
“邢教主來了?!?p> 話音未落,房中響起輕快的腳步和一連串水聲。
梁成譽(yù)直往瓦縫湊,心里罵道:他么事先該掏大點(diǎn)兒縫,好看的東西一樣也沒看到!對了,那侍女口中的“邢教主”,莫非是——魔頭?
柔族圣女這條線誠不我欺,一拉鉤竟釣出塘里最大的魚!
“妙翼見過教主?!碧旌貎?,房中傳來的嗓音無比溫柔,“教主請坐?!?p> 被喚作教主的男子,穿著玄色長袍,臉上戴著恐怖面具。
“日夜兼程此時方到,打攪圣女?!彼淖觳卦诿婢呃铮f話聲又沉又悶。
“不打攪,時辰尚早?!泵钜淼溃拔易屩裼榻讨靼才抛√??!?p> 男子點(diǎn)頭:“此行來京都,有要事請圣女相助?!?p> “教主請講?!?p> “乃為尋人。”
“男人還是女人?”
“男人。”
“尋男人不難。”妙翼道,“藝彩樓將在三日后舉行大面舞會,上至王公貴胄,下至匹夫平民,都已收到邀請函。屆時教主可留意所尋之人,是否在其中。”
“我所尋之人,對舞會不感興趣?!?p> 梁成譽(yù)心道:這魔教又是找劍,又是尋人,唱的哪出?
“事無絕對?!泵钜砜制涫?,急切說道,“教主便在此多留三日,興許有緣與所尋之人相見呢!”
那教主斟酌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
妙翼喜不自禁,一雙明眸秋波照人:“誠邀教主參加舞會!參與其中,更能看得真切?!?p> “就由圣女安排吧?!?p> 梁成譽(yù)看在眼里,霎時明白之前的《鳳求凰》為誰而奏。話說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不會天雷勾地火,然后……
嘭!
只聽門開之聲,玄色身影消失于房內(nèi)。
電光火石的一瞬,梁成譽(yù)如一條壁虎,倏溜鉆到屋檐下,驚動了橫梁上沉睡的貓。
他懸著一顆受驚的心肝想,自己只微微往前湊了湊,什么也沒碰到,竟也被覺察,魔頭當(dāng)真深不可測。
藝彩樓樓頂,一襲玄衣迎風(fēng),仿若死神降臨冥夜,居高臨下俯瞰整個城池。
一只貓咪躥了上來,沿著屋脊逃走。
妙翼迎出房門,站在廊道上仰望:“發(fā)生了何事?”
只見玄影從屋頂施然躍下,冷冷道:“原來是貓。”